完成市政府别馆的修复作业后,郑利善打电话告诉大叔要休息几天。确认完别馆修复状态的大叔,雀跃地告诉郑利善,想休息多久都没关系。
大叔开心地说,幸好郑利善有意保留实力,所以没有人起疑心,只是羡慕他遇到一位能力很好的A级修复师。
虽然有的修复师隶属公会,但大部分的人会透过业主接受委托,因为只有大型公会有能力雇用修复师,其他的中小型公会没有多余的资金,所以副本发生后,猎人协会会判断损害等级,让这些公司进行投标以取得修复权。
有些公司会专门聘请修复师,也有像泰植大叔这种一人的小型公司,因此这次泰植大叔得到优良的绩效后开心的不得了。
郑利善看着存折里入帐的金额,瘫在家中。虽然他不会怀疑大叔,但每次外出工作结束后就会遇见史贤,让他打算这阵子都不要接工作。
虽然他不想外出,但问题是郑利善不擅烹饪,他没有煮饭的才能,再加上朋友们都成为丧尸,没人一起用餐,所以他大多都是买微波食品或外带回家。
郑利善决定出门外带晚餐,顺便补充家里的微波食品,社区没有仍在营业的超市,需要去较远的地方,就这样,他回家时又在地铁站前遇见了史贤。
“郑利善先生,又碰面了。”
他不知道史贤究竟从何时就在那里,史贤的穿着好像刚在HN公会的公司打卡上班那样地整齐,他向郑利善问好。虽然附近没有车子的踪影,但可能是把车子停在某处走过来的。
从上次凌晨相遇之后还不到一天,郑利善一点都不想回应,他一句话也不说,但史贤毫不在乎,笑得很灿烂。
“听说偶然遇见三次就是有缘,看来我们很有缘。”
“最近连跟踪狂都讲分寸吗?”
面对郑利善的嘲讽,史贤的微笑没有动摇,郑利善觉得与他交谈的话会扯上麻烦,况且也不想被史贤的玩笑牵着鼻子走,这只会让自己疲惫不堪,他打算就此划清界线。
“你不断打扰的行为让很不舒服。”
“我也希望跟你有场愉快的会面,但因为你不主动联系,我只好出此下策。可能会让你有点不舒服,请忍耐一下。”
郑利善发自内心觉得疲累,这一年来他拖着沉重的心情过活,一看到史贤的脸就让他浑身不自在,这份心情带来的情绪消耗,使郑利善更加无力。
“我现在很忙,以后再联络。”
“忙什么?你不是不接案了。”
“你窃听电话吗?”
“不至于窃听,但请想成是希望与你一起工作所付出的努力。”
史贤避重就轻地回答,并且露出微笑,郑利善对他的说话方式渐感不耐,既无法果断划清界线,又不在乎对方的意愿,史贤真的是很厉害的人。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我不会跟你一起工作,无论你要给多少报酬,我都不愿意,我也已经重复过好几次,不想公开露面,但你不断地打扰我,真的很令人反感,这已经不是提案,更接近强迫或威胁了!”讲完一连串话语的郑利善气喘吁吁,得要深呼吸才行,那叹气充满疲累。
“我还有其他事,非常忙,告辞了。”
“你要忙什么事呢?郑利善先生。”
“我不想提,请让开。”
“你好像对药水很感兴趣。”
“……你说什么?”
越过史贤的郑利善,转身面向史贤,脸部逐渐失去血色。
“你接案只接D级损害的案子,然后存到一定的钱又拿去买药水,而且还是消除异常状态的药水,你应该不是用那种药水治疗自己因为PTSD而造成的能力降低。”
“……”
“不知道你为什么每次都匆忙回家,你明明独居,却仍然不想跟我多说几句……”史贤语调缓慢,露出微笑。
“仿佛家里藏了什么东西,对不对?”
郑利善无法回答,他感觉自己被看穿,而史贤的视线紧盯郑利善,郑利善感觉自己再度受到威胁。
史贤俯视郑利善苍白的脸颊,慢慢露出笑容,低下身子与郑利善平视,开口说道:“利善,在你回去之前,容许我再说一句。”
史贤背对阳光,郑利善觉得自己好像被他的影子所困。逆光中的史贤明明带着笑容,却令人发寒。
他用手轻拍郑利善的肩,犹如警告。
“我还没有开始强迫或威胁你。”
郑利善从那天起就足不出户,他原本以为史贤所散发的战栗感是来自眼神,但他第一次从史贤的话语感受到不寒而栗,虽然语调慎重,但却像是寒冬的空气般,一听就会让人全身冻结。
郑利善不由自主地感到抗拒,与其说因为害怕那双眼神而感到不舒服,倒不如说,更像是遇见其他生物界猎食者般的诡异感受,光是跟史贤交谈就如此让人精疲力尽,他更确定自己的涉入程度越高就会越痛苦。
猎人都是这种个性吗?由于郑利善是在副本外面活动的觉醒者,几乎没有机会与猎人共事,顶多只有加工师或道具制作师为了购买从副本内带出的魔晶石,会与猎人碰面交易,基本上修复师没有与猎人碰面的机会。
有时候猎人们会向拥有知名度的S级修复师郑利善打招呼,但从未进行过有意义的交谈,因此郑利善尝试用史贤的个性套用在猎人的身上。
假装尊重、假装重视对方意见,但其实全照自己的主观意识带领对话的猎人,熟练地混淆对方的视听,并且觉得理所当然,明知对方不情愿却丝毫不在意。
郑利善想到这里,判定史贤是个极其怪异的猎人。
他时隔许久打开了网路,搜寻关于史贤的资料,发现自己与大众的想法相差无几,就连其他的猎人也是这样想,史贤是S级的第一名,其个性与做事方式也是无人能比,这样的看法犹如定论般在网路上流传。
就在他打算一周都不出门的第四天,郑利善接到一通意想不到的电话。
-利善,过得还好吗……?
“请问是哪一位?”
-我是勇俊的叔叔,姜勇俊。上一次见面为应该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毕竟告别式的时候没有看到你……
郑利善在第二次大型副本后换了电话号码,看到未知来电的他心生警戒,但那道浑厚的声音以及对方主动表明的身份,让他失去力气,手机差点掉落。
姜勇俊,那是不久前郑利善准备生日蛋糕,替他庆生的寿星。
他听不清楚手机另一端的叔叔在说些什么,自从听见告别式一词,他好像开始耳鸣。
郑利善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朋友们在第二次副本时变成异常状态的事实。虽然表面上是怕朋友们被协会捉去做实验,但其实只是借口,郑利善深怕自己被追问,为什么朋友们会变成这样,他没有自信可以回答。
因此他告诉所有人,朋友们都被怪物杀害,这是一个拙劣又令人厌恶的谎言。
住在一起七年,包含郑利善的七个人,全都在第一次副本中失去了父母,也没有至亲,当中唯一偶尔会联络的人就是姜勇俊的叔叔。
-那天以后你应该也很难熬……
郑利善哑口无言,面对一早醒来就失去侄子的人,他无话可说,然后叔叔对郑利善说道。
-利善,我们见个面吧。
郑利善与勇俊的叔叔约在社区一旁的咖啡厅,郑利善已经许久没有踏进咖啡厅,他感到陌生无比,环顾周遭。由于下午茶时段已过,下午五点的咖啡厅客人较少,显得有些安静,但这幅宁静的风景对郑利善而言也很生疏。
虽然他左顾右盼,但也没有持续多久,郑利善随即戴上帽子低头快步走入,甚至又再套上外衣的帽子,从侧边完全看不见他的脸。
“好久不见。”
“叔叔好。”
时隔一年六个月,郑利善极力低头问候,叔叔说了三次许久没见了,希望可以看看郑利善的脸之后,他才好不容易地抬起头,望向叔叔。
“脸色怎么那么苍白,有按时吃饭吗?”
“有,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整个人瘦成这样,你好像没有继续做修复师,那现在做什么工作?有好好赚钱吃饭吗?”
姜勇俊的叔叔个性直爽,虽然语气听起来较直接,但郑利善早已习惯了,因为叔叔是在他们失去双亲后,照顾这群青少年直到高中毕业的人,虽然经济上无法给予太大的支持,但至少对当时仍是未成年人的他们来说,是最大的依靠。
当他们二十岁成年后,虽然一年仅会联络一两次,但郑利善还是喜欢叔叔。只是在第二次大型副本之后就失去联系,追根究底是因为郑利善主动更换号码,所以才断了消息……
不停说着没关系的郑利善,突然向叔叔问道。
“不过叔叔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以及我继续待在龙仁的事……”
“啊?我打电话问元泰植的,我说因为联络不上你,拜托他告诉我你的联络方式。你怎么可以只跟元泰植联络,却不告诉我新的电话号码呢?”
听到这番话,郑利善感到有些怪异,叔叔虽然知道泰植大叔,但两人并非熟识关系,况且叔叔的居住地离龙仁有段距离。元泰植大叔是郑利善和朋友们曾隶属公会的修复队队长,所以照理说他们两人也只是听过对方名字而已。
虽然如此,但或许因为自己擅自断绝联系,叔叔可能几经询问下打给了泰植大叔吧,郑利善安抚了心中的怀疑。
可能因为许久未见,叔叔有很多想说的话,讲了超过一个小时,一开始叔叔问候了几句郑利善的近况,然后说起自己女儿即将要上大学的事,郑利善默默听着叔叔讲话,没有提起姜勇俊任何只字片语。
但就在叔叔滔滔不绝讲了两个小时后,叔叔用余光看了一下手机的讯息,接着起身说自己该离开了。
“我占用你太多时间了,应该跟你吃顿晚饭的。抱歉,我晚上还有点事……”
“嗯,没关系。”
郑利善今天光是没关系三个字就大概说了二十几次,他木然地向叔叔点头道别,叔叔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他盯着郑利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抱歉,我真的疏忽了,这阵子都没有联络你……你明明还是个孩子。”
“没事,我没事。”
叔叔的女儿快要二十岁了,而郑利善今年二十五岁,但在叔叔的眼里,郑利善或许仍是孩子,他不断搓揉郑利善的肩膀。
叔叔说要去趟洗手间,暂时离位,郑利善认为已经聊得够久了,便起身走出咖啡厅。虽然叔叔说晚上有事,却迟迟没有离开,郑利善担心是不是自己的眼神透露出异样,因此看到叔叔犹豫不决的样子,总让人七上八下,所以干脆自己率先行动。
但就在他走向路边时,有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利善。”
那道谨慎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陌生,那是叔叔的太太,叔叔的车子停在后方,虽然他讶异原来阿姨也有与叔叔一同前来,但对他们两位没有一起进咖啡厅的事实并不意外,因为阿姨与他并没有这么亲近。
阿姨并不喜欢叔叔帮助他们,毕竟叔叔家境并不富裕,家中还有一名女儿,因此阿姨受不了老公总是帮助侄子和他的朋友。虽然阿姨未曾透露这份不满,但隐约能从眼神感到她心中的芥蒂。
虽说如此,但郑利善不计较她,而是充分理解阿姨的心情,所以对于阿姨主动向自己打招呼感到讶异。
“阿姨,好久不见。”
郑利善向她点头问候,但是阿姨却用复杂的神情望着他,与刚才叔叔望着他的神情如出一辙。
“我原本打算不说……但还是很在意,我老公没有多说什么吧?”
“多说什么?我有听叔叔说艺瑟要上大学了,恭喜。”
“喔,那个……”,就算听到祝贺女儿入学的消息,阿姨的神情仍带着异样,不知是不是脑里有诸多想法,她眼神飘忽,最后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几个小时前有个人打电话过来,要我们约你。”
“什么?”
“他要我们约你出来,关心你的近况,一开始我们以为是你的朋友,但是……对方却给了钱。”
阿姨低声说了“四千万”,然后她被脸色发白的郑利善吓了一跳,像是在找借口一样说道:“抱歉,利善,对方用‘两小时’的名义汇来了款项,我们真的很苦恼,我女儿上大学需要学费,住宿舍也要缴交费用,还有以前的贷款……”
郑利善无法再听进一字一句,拔腿奔回家中。
他喘不过气,难以换气而干燥的喉咙好像就要撕裂。
阿姨的话在郑利善耳边萦绕,使他晕眩,他丝毫不责怪支开自己离开家里两小时的叔叔与阿姨,但对于制造这种机会的人感到无比愤怒。郑利善太过气愤,脑袋好像要爆炸了,他不但生气,还有巨大的不安感。
他奔跑在漆黑环绕的街道,气喘吁吁。想让自己离开家,而且有能力支付庞大金额的人只有一位。
‘你明明独居,却仍然不想跟我多说几句……仿佛家里藏了什么东西,对不对?’
郑利善发疯似地奔跑,不久没有跑步使得双腿无力,感觉自己就快要摔倒,但他没有停下来。
最后他到达所住的公寓。
他急忙抓着栏杆跑上阶梯,双手颤抖得无法将钥匙顺利插入,就在他奋力尝试时,家里的门被打开了,郑利善愕然望着眼前的景象。
玄关的感应灯发出薄弱的光线,在似乎随时会熄灭的灯光下,屋裡的朋友们盯着郑利善,外头走廊的灯似乎有些故障,缓慢地一闪一闪,郑利善觉得时间感异常,犹如停滞。
微薄的月光无法照亮屋外的走廊,空间被黑暗吞噬,被遗弃的城市散发特有的阴森气息,走廊的灯响起故障的声音,屋内只有朋友们的呼吸声与玄关微弱的光亮,在灯火闪烁之间,郑利善揪住史贤的领口。
“你为什么在这里?”激愤的声音颤抖不已,不停地奔跑让郑利善上气不接下气。
史贤用眼神逐一端详,徐徐勾出微笑,走廊的灯光照亮他的表情,随着啪滋的声响又再度熄灭。
郑利善的视线里,灯火突然映照出史贤的笑脸。
“我来跟你的朋友们打招呼。”
光线又再次熄灭。
“你的朋友们真是沉默寡言。”
好似一座黑暗在跟郑利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