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浥尘发现卡西安手颤抖得那么剧烈,他微微一笑,说:“先生,知道你们的密谋需要什么天赋吗?”
“我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狂妄的小孩。”卡西安摸索腰间的枪柄试图冷静下来,握着方向盘的手放松些,深呼吸着仿佛下一刻便会冲上去掐着台浥尘的脖颈眼睁睁看他缺氧窒息。
剩下的路途,台浥尘只能听到寂静车厢中卡西安粗重的呼吸声,盯着他额头硬邦邦的筋条和手背上泛青的血管,是经常出现在艾斯蒙德肩膀旁的手掌与脸庞,台浥尘却觉得他佩戴上极厚重的面具,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摘下。
皮卡驶出闹市区的时候天彻底黑了,车前灯扫过的地方皆是一片荒芜,台浥尘认为卡西安会把他带到了靠近港口的偷渡地点。
车子熄灯后在黑暗中行驶了大约半小时,台浥尘透过车窗外隐隐的灯光知晓他们正在经过果园,空气中幽幽漾着清甜的果香、湿泥土、云雀羽毛的气味,而在海港且接近便民服务中心的果园只有距离运货港口三公里的一处私人瓜果园。
而卡西安将皮卡熄火后的第一句话是:“我现在要朝你的大腿开一枪,可能会有点痛,但你要忍着,必须这么做。”
在沉默的半小时内,台浥尘为了消磨时间,想出无数种卡西安会折磨他,让他放弃逃离金苦什的办法,但绝没想到是在车上。
哪怕已经深夜,港口上值夜班的警察也许正抱着啤酒在值班室买醉,但如果动枪发出很大的声响,一定会招来附近巡逻的警察。
台浥尘往车窗外看了看,街道旁多数是深夜便利店、地下酒馆、加油站以及方便男人行事的街角“出租屋”,皮卡停靠在一条住着低矮花卉的小路,能掩盖半个车门,但这远远不够。
卡西安拿出枪,从口袋摸出一发子弹,他抬眼看向台浥尘,弯起嘴角,有些得意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这把枪里是两发子弹。”
“我和卡罗琳的两发。”
“聪明,都不需要长官多向你解释那些废话。”
台浥尘看着他将漆黑的枪口指向膝盖,立刻觉得寒冷浸透身体的感觉相当逼真,他伸手按着枪口,实则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在慢慢流淌,头皮发麻的感觉不太舒服。
台浥尘说:“为了安全,我们的安全。是不是应该安装消音器,或者你为了逃命,在皮卡里面留下中弹身亡的未成年少儿后不至于被警方在你身上检测出硝烟反应,撑一把伞在你我之间。”
卡西安顿时笑起来,扶额按了按眉,“小羊老师,你为了活命,想出的法子可真不少。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让我想想。是我在开枪后,立刻会有警方赶过来查看这处发生了什么,还是在你流血身亡之前,被我送回蓝赛,送给卡罗琳做礼物。”
台浥尘警惕地皱紧眉,又是礼物,他已经不能再听到这两个字,简直浑身恶寒,完全一副没有理解卡西安的话的讶异表情。
卡西安只抚摸了他的脸颊,说,真可爱。
利落地开枪,没有拖泥带水,在台浥尘痛得失去知觉之前,卡西安发动车子行驶至港口旁的密林,半透明质地的浓雾覆盖着视线,他被卡西安抱进船舱内,运输品种是货物,装载介质是干燥的木箱,底部需要放置大量纱布、棉条与干草的那种。
台浥尘不记得自己昏迷了多久,当他醒来看着装点华丽的天花板时,就猜到他回到了金苦什,具体在哪里他也不知道,但每天都有灰暗的太阳和惨淡的日光,窗下的花圃种着萎蔫的紫丁香,腐烂植根的味道总在夜间侵袭他的呼吸道。
医生说,他在这张床上昏迷了整整一周,真不敢想象一个孩子的身体会虚弱到这种地步。
护理人员对他的关照只持续了短短五天,自那之后的每天都挂着苦闷与厌烦的表情到房间为他拆换绷带和换药,没人在意这个白得骇人的男孩遭遇过什么,也从不与他进行眼神交流。
台浥尘完全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也不会走出房间,只有当他冷汗淋漓地从噩梦中惊醒时,他才会站在门后,后背靠上橡木门,凄凉地搂抱上身体,蜷缩在窗外光线照射不到地方,没有安全感地发呆。
过去整整半月,台浥尘被彻底遗忘在这座建筑中,他把自己放出房间时,幻觉中看到鲜血淋淋的大腿和破洞的筋腱,他像被狂风掀翻的枯枝,磕磕绊绊划过整片草坪,最终躺在砌筑紫丁香花圃的灰色石砖旁,筋疲力尽地喘息。
卡罗琳是在两个月后到来的,没有预告信或提前通知,她乘坐一辆崭新的吉普车进入庄园的时候,台浥尘正坐在窗台上漫无目的地读书。
卡罗琳跳下车,手中提着一个大木箱,看起来比她还重,合贴的西服外套和半身裙,擦得奇亮眼的小皮鞋,大大的帽檐可以遮住整张脸,她像灰渣似的天空下猝然盛开的白玫瑰,而台浥尘只嗅到毒刺的气味。
十分钟之后台浥尘被带到大厅,卡罗琳像女主人一样喝着玫瑰花茶,她优雅地指向台浥尘,目光中顿时生出一股尖锐,“好久不见。”
“我们之间就好是没有这些恶心的开场白,我很不喜欢。”台浥尘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不请自来地坐在沙发对面。
卡罗琳没有表示太多,位于前院的汽车引擎声慢慢划远,台浥尘向外面看了一眼,发现来到庄园的不止卡罗琳一人,还有许多穿衣风格迥异的女人,她们站在门外交谈,面色沉静或者喧闹期待。
门打开后,所有人都一致向卡罗琳行礼,手掌从前绕到身后,另一条手臂靠拢肩膀,随后便提着行李箱上楼,没人说多余的话。
台浥尘觉得可笑和滑稽,交抱手臂,问:“你又在想什么馊主意?”
“馊主意?”卡罗琳没有看他,而是淡定地往茶杯中注满热气腾腾的茶水,继续说:“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她们各个都是艺术品啊!”
台浥尘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无话可说。
卡罗琳放下茶杯,从台浥尘身旁经过,“我现在是蓝赛议会的管理员,无论你需要什么,只要在我能接受的范围之内,我都会满足你。作为对你初次见面便救下我的报答,南风先生,希望你不要忘记这个身份,继续留在金苦什吧。就当作是为了我。”
该死的卡西安!该死的叛徒!台浥尘攥紧放在大腿上的手掌,紧绷的肌肉使腿骨微微作痛,他在心中咒骂卡罗琳,坚持愤怒两秒钟后毫无留恋地赶走卡罗琳,“别让我在房子的角落里见到你!”
这是他们最后的对话,卡罗琳的确没有在庄园中碰面,虽然台浥尘偶尔在楼顶的书房内寻找书籍时,会站在扶梯上通过窗子看到卡罗琳在花园内与女人玩幼稚的追逐游戏,双方的确没有面对面遇见过彼此。
卡罗琳搬进庄园后,台浥尘的宁静生活被打乱了。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军官拿枪进入前厅,踩着吱吱作响的木板经过台浥尘的房间进入楼上的接待室。
他虽然苦恼,但不至于因为这件事找卡罗琳对峙,他在庄园内尽量避免与权力有正面冲突,偶有突发情况也只会隐忍。
卡罗琳行为最过分的一次是她和那些女人在前厅举办宴会,名义上的政权更迭宴会,参会人员却只有庄园内的所有女人。
台浥尘是从二楼的洗浴间下楼时,撞上这一面的,他匆忙用毛巾盖在头上,遮挡起视线,这使他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他本以为所有事情都可以在隐忍中度过,但卡罗琳过分地命令他走到中心,站立在摆放奶油蛋糕的餐桌上。
台浥尘记得卡罗琳的手掌落在他刚沐浴完的肌肤上的感觉,冰凉的手指触碰他的锁骨,解开松垮棉麻睡衣的扣子,往他的胸前涂抹奶油,他觉得胃拧绞在一起,恶心眩晕,那刻他甚至一度想要自杀。
卡罗琳笑着说:“南风先生,和我一起吧。”
好反感,好想逃离。台浥尘扣紧嘴巴,闭紧双眼躲避头顶刺眼的光线,笑声与花茶香在切割他,他想要从前厅逃回房间,用书本挤压自己也好,用黑夜当作棉被,把自己打晕好好睡一觉,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彻底逃离这里。
台浥尘准备起身,卡罗琳冷冷道:“走的话,我会命令佐伊去海港,他的枪有整整半个月没有开过火了。”
台浥尘扣紧餐桌边缘,头发与后背,手臂与大腿,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终于可以跑上二楼,冲进洗浴室便跪地呕吐起来,直到胃里没有可以出来的东西,他冲过澡,久久不敢走出洗浴室,他知道,只要再次看到前厅的狼藉与楼梯上的白色脚印,他就会知道什么叫悲哀。
他光着身体抱坐在角落,洗浴室下水道传来流水声,水珠滑落碎在地板上,夜蜷缩在他脚边,呜咽地颓丧起来。
台浥尘疯狂地寻找血液中的解药,想回到地下室,拥抱纸箱中剩余的注射器和药瓶,那是一种带有毒性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