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朔林带着林青渭从蓝赛搭乘渔船躲过金苦什海关的检查,随海浪漂流的六小时后,他们安全抵达莱索布瓦——意为“欧椴树”的位于孚日山脉西南部的某个侧谷中。
与刘平年交谈中,双方了解到位于法国与德国之间的“绿色之路”本身是热闹的自行车道与徒步径,可以混淆视听。
双方都不清楚金苦什的权力蔓延到什么地方,AS内部关系壁垒相隔严重,维塔利斯出事后,在权力的转移上出现问题,议会成员多数追随维塔利斯,而选择直接否认佐伊,卡罗琳面临着被推就上位的境况,而面对支持佐伊派系的打压和反对那都是后话了。
莱索布瓦并不直接位于主路旁,它需要通过一条从主路“意外”岔出去、长约3公里的无名碎石路才能抵达,当地人称之为“欧椴树的轻语”。
对于飞驰而过的骑行者来说,这只是一个容易忽略的路标,但对于需要隐藏行踪的人,这里是完美的终点。金苦什眼下处于议会换届的紧张时期,佐伊一定会想办法召回被他们放养在世界各地的“流浪儿”。
林青渭从孔特雷克塞维尔的一家疗养温泉店(刘平年将母子二人暂时安置在这里作为医疗中转店)被接出后,车辆沿着绿色之路行驶,最后转入这条岔路,消失在密林之中。
林青渭被安置在位于溪边一座由旧伐木屋改建的“眺望台小屋”,巨大的朝南露台面向无人的山谷,阳光充沛,进行康复锻炼时即能呼吸充满负氧离子的森林空气,又享有绝对的私密。
病愈后一星期,林青渭变得寡言少语,对外界的感知力变得极弱,森林像一道天然声障,将零星的欢声笑语隔绝在外,只留下风中的白噪音。这对于一个神经紧绷、需要绝对休息的病人而言,是无可替代的良药。
刘平年在他醒来后便消失不见,极少能见面。
林青渭体能没有完全恢复,房间总闭着窗帘,偶尔胸闷醒来会打开床头灯翻看两本小说,他摸着心跳感受鼓动时会感到沮丧,字面意义上,绝无仅有的放松时间变得十分煎熬。
半月后,林青渭能进行简单的运动,外出到社区找些乐子在所难免,村子里大多是年长的农民、林业工人和少数从都市归来的第二代。
村民继承了山民沉默、务实、不窥探**的品格,这也保护了林青渭作为一个亚洲面孔黄皮肤的孩子加入到他们回归山林的队伍中。
期间他结识了埃莱娜嬷嬷,曾热衷于收集植物制作标本,足迹遍布天涯海角,年老后不再是植物学家,而在村里担当起护士兼助产士。
林青渭喜欢在午后找她聊些草药的药理知识,帮她沏茶,在花草茶氤氲的雾气中,他们可以相伴整整半天,直到月亮将细粉似的白光挥洒在门前的花圃中,林青渭知道他该回去在梦里灌溉他健康的种子。
刘平年并不认可他的做法,母子二人因为这件事争吵过,但刘平年没拗过林青渭倔强的脾气,放手任他去了,但叮嘱:“绝不可以被村子里的任何人发现,你和金苦什或者蓝赛有关系!”
林青渭很清楚身份不能暴露这件事的严重性,点点头明确了一致站位。
两个月后,林青渭愈发觉得宽敞的露台变得拥挤,他窗头落着一摞摞笔记本,用牛皮包裹的线圈本,蓝色墨水做标注和两片山毛榉的叶子当作书签,日记本和药理笔记分门别类,他郁闷时可以卧在书海间消耗一整天作为对心脏中那块石头的惩罚。
埃莱娜嬷嬷说,石头不会有心情。
林青渭认为,反正不是他本人想要烦躁。
那一定是石头的心在发热变得滚烫,它感染了你。埃莱娜嬷嬷的话像诗,林青渭只负责听,不在乎真假。
林青渭有整整一周都没有出席埃莱娜的下午茶,再次见面时,林青渭套着耐磨的棉布衬衫,背带裤的带子圈着他的手臂,风鼓动琴弦,他瘦瘦地站在土褐色的云雾中,抱着一摞书本和独属于他的线圈本,向埃莱娜打招呼,“亲爱的埃莱娜女士,下午好。”
埃莱娜将法布里斯介绍给林青渭,为他在闲暇时光找些乐趣。
法布里斯——村子里出名的冰块先生,是护林员兼猎场看守人,林青渭思忖,大家单纯只是害怕他手中的猎枪罢了。这些从战争中存活下来的人们单是看到直条条的东西都会心悸,枪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法布里斯和杂货匠皮埃尔常一起开车采购,两人形如亲兄弟,毫不夸张,在严寒中,法布里斯会脱下羊毛背心给皮埃尔套上,哪怕对方已经裹着防水风衣和结实的登山靴。
埃莱娜嬷嬷为他们每人准备了一条羊毛毯,皮埃尔喜欢用毯子缠绕自己熟睡在法布里斯的皮卡后座,法布里斯有时会在后座过夜。因此当皮埃尔霸占后座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取暖。
然而,在林青渭向法布里斯请求教授他打枪时,对方只是冷冷嘲笑:“我为什么要教一个骗子打枪?”
皮埃尔睡在后座中,林青渭和法布里斯并排站立在山间的林峰间,望向边界另一头的黑森林,林青渭总会胸闷,静谧的心态总会被层层叠叠的冷杉欺压成渣滓。
林青渭顿了顿问:“为什么这么说?”
“啊,我来想想。”法布里斯收起猎枪,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盯着林青渭,清清楚楚地说:“我想你母亲告诉埃莱娜你为什么来这里的原因是,一个在绿色之路上骑行时突发心脏意外的游客,然后被一个她因为着急查看你的状况而忘记问姓名来回报他的‘好心’当地人救下并安置在莱索布瓦。恰好,村子里的山民基本不外出也不会主动惹麻烦,讨不高兴,所以并不想多问或者知道太多,你母亲找的借口完美解释了为什么一个外人会在此地长期静养,对吧?”
林青渭眼神微微闪动,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半晌后,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抿唇轻声笑道:“那法布里斯先生会将这件事告诉埃莱娜嬷嬷吗?我认为她上了年岁,受不起惊吓的。”
“小鬼,如果是在山里,你现在已经被我扔下悬崖了。”法布里斯平淡地说:“你母亲考虑的很周到,绿色之路来往游客众多,金苦什内的大部分军官都喜欢在人流量大的地方寻找外遇对象,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会想到,一个被秘密运送的重要人物,就藏在一条受欢迎的、距离他们咫尺之遥的公共旅游路线里呢?”
法布里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树林阴影中的林青渭,带着毫不掩饰和颇具威胁打压的审视,林青渭却含笑轻松地回答:“我并不知道您口中的金苦什是什么地方,也许再坦白一些,我和母亲都是海港人,字面意义上的土生土长。”
法布里斯十分冷硬地笑出声,被难缠的小鬼威胁的滋味真不爽,他一字一顿地警告,“不管你们母子来自哪里,如果被我发现任何会威胁村民的动机,我都会在不求证的基础上喂给你枪子吃,保证管饱!”
“喂喂!”皮埃尔打着哈欠走出来,站在林间的山风中伸了个懒腰,他曾是巴黎的建筑工人,因厌倦都市喧嚣而返乡,当然是认为只有莱索布瓦的风和和煦暖日配被他拥有。
皮埃尔斜倚在法布里斯的肩膀上,语调懒散地说:“法布里斯,你再大点声我们今晚的晚饭就要落空了。”他双手交叠,上半身压着法布里斯,看着林青渭淡淡道:“小孩儿,他只是喜欢推理,你完全没必要纠结虚实真假,毕竟在莱索布瓦,每天的时间都像被刻意拉扯过一样,生活久了,大家的大脑就被放空了。”
他笑着点点脑袋,偶有的西北风掀翻他的笑声,涟漪打翻在法布里斯扬起的嘴角上。
这是一阵干燥、强劲的冷风,有时会吹上几天,它总让林青渭烦躁、头疼,林青渭如是在结束对话后钻回房间,在堆满书本的卧室中翻看日记本,极度的安静弥漫至空气中,林青渭仿佛融化后风化的蜡泪,阴影映在羊毛毯上。
粗糙的旧纸张味充斥着他的肺部,林青渭想起第一次被允许坐到屋外的长椅上,阳光的重量、薰衣草的香气、泥土的湿度,这些最基础的感知都告诉他,你必须活着。
刘平年鲜少出现在莱索布瓦,但来时会从埃莱娜嬷嬷那里拿来一篮无花果,林青渭喜欢掰开无花果后注视着果实内部如同人体血脉般的红色丝络。这让他意识到,旧的身体在内部死去,而一个新的、更坚毅的生命正在这片土地上悄然长成。
林青渭将在这间“瞭望台小屋”生活两年,以埃莱娜嬷嬷沏泡的椴花茶、孚日森林蓝莓的甜香、白云杉散发的镇静情绪抵御山间的微凉。
脱离金苦什后,唯独保留在他血液中的,是台浥尘。
[好运莲莲][好运莲莲]眼见要期末了,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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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Chapter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