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痕 第17章 Chapter17

“便民养老服务中心？”金先生有些感慨，向后伸手，“佩仪，爸爸带你见一位前辈。”

女孩稚嫩的脸庞上挂着不合时宜的冰冷，机械地抬头望向肥肠似的电线，一排排整齐的窗子下挂着黑灰色的痕迹，汽车排气孔呜呜吐气，女孩转头，条状灯带随着车头从她眼睛上短暂划过。

“金先生！您怎么会来这里？”汽车上的男人匆匆忙忙跳下车，未裹紧的大衣松松垮垮飘在雨风中。

女孩抿紧唇，意识摇摇晃晃地盯着光带中被擒住的雨丝，自从险些被从天桥落下的花盆砸死，她便警惕一切异常，她对那张脸没有印象，父亲身边总围着不同的女人和男人，多数是女人。

“我为什么不可以来这里，你不知道这里是我的故乡吗？”金先生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男人站在伞外，车灯扒着他的肩膀，肩章下挂着断续的雨珠，发丝与脸颊的绒毛上粘连着成片晶莹的水球，他往昏暗的门厅走，为金先生做指引。

“我们的——工作人员，发现您独自一人在这里打转，如果让您在不熟悉的地方遇到危险，那是我的失职。”

金先生没有动作，晃了晃手掌，掌中的“佩仪”对男人递出一块手帕。

“谢谢你，金小姐。”男人蹲下身接到手中，简单地擦拭眼周。

“周，我叫周佩仪。”

“……好的，周小姐。”男人笑笑，皱着眉，“先生，”不带姓氏，担心说错话，“这位千金是您的女儿吗？”

“不然呢？”

“好的。”不该问出口的。

“佐伊，我今天只想一个人探望好友，好吗？”金先生说。

“我只是担心您和千金会受到不安分子的伤害。”

“海港的安保没有那么脆弱，不是吗？”金先生转头看了眼佩仪，“跟我上楼吧。”

“那么——”

“不要紧张，就算海港警方不可靠，不是还有你的人在吗？他们‘陪’着我们这么久，难道会忍心让我遭遇危险吗？”

“……我会在房间门口等着您，维塔利斯特别强调过要避免海港野蛮的居民，他们有时很会钻空子，已经有不少政府官员遇害了。”

金先生看了佩仪一眼，“真是条忠诚的狗啊，佐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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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蜘蛛”到蓝塞做客的任务下达前半月，孤鸟兴致勃发地洒水浇花，0318回想起值得孤鸟逃出巢穴的事件——解毒剂研发成功，终于在药剂中配对出与血液具有相同效力的药方，而效果微弱。

老切斯尼灰白的脸颊藏在阴沉的天空倒影中，接触阳光的影子锁在嵌入墙壁中窗子的铁栅栏上，断层式斜切出灰色方块。

“0318，你原来的名字是什么？”孤鸟不紧不慢地说，露出微笑，身体套着肥大的睡服，袖口挽在臂弯处，半条手臂上趴伏着丑陋、红肿的赖皮疤，重度烧伤。

“林青渭，切斯尼先生。”0318垂下眼睑，盯着湿漉的木薯叶子。

“母亲呢？”

“……五年时间太久，我忘记了。”0318抬眼看了孤鸟一瞬，声音极轻地说：“抱歉，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没关系，忘记所有就不会再痛苦了。”孤鸟苍老的面庞和蔼地说，“维塔利斯今天想见见你，为‘功劳’。”

“我以为会是艾斯蒙德，或是首席指挥官先生。”

“或许是。”孤鸟耸耸肩，扯出笔直细长堤岸般的嘴角，沉默一阵后，放下水壶回到房间，没有打开任何一扇窗子。

林青渭的目光在庭院寻找什么，忽然停在红薯地前的小小沟壑旁，没有什么好值得想念的。

海港是被臭老鼠、害虫、蛇群盯上的潮湿洞穴，充满了敌对的言语与心理战。

开曼群岛的药利局，或者发展它的金苦什，根本上是将“言语与心理战”摆放到台面上。

像政治家之间的唇舌交战，化作政策的笔墨从天泼洒成鲜红色，落到挨家挨户的床头，变成眼泪藏进枕巾和枕头的棉絮里，饭菜少一些，餐具少几对，糖果色的笑话成为压抑阴沉的积云盖在人们头顶，总看，得到余光中不得不珍视的片缕烟香。

孤鸟有午休，众所周知。

林青渭不会以“林青渭”的身份打搅孤鸟的休息和与世隔绝的决定，两位陌生先生到来时，他正坐在门廊前的石阶上用铅笔记录太阳苍白的光线，以可实化的代替物描摹，例如他眼球外轮廓的颜色，少化些斜线代表浅色，多些自然表示红日。

陌生先生不做自我介绍，林青渭没有阻拦他们的义务，每个到药利局来的人都各有目的，他的身份做不到知道这些。

为首的先生更加年长，后面的小辈有半张脸被刀疤覆盖。

年长先生哼弄一声，踩瘪一棵红薯苗，“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切斯尼还是没有改掉他那喜欢用睡午觉来逃避现实的毛病。”

林青渭移开视线，目光所及跟随着整个会移动的圆形黑斑，他紧闭双眼半分钟，眼皮下的苍凉温度被阴影盖过去，他抬眼看到刀疤先生正俯身观察他，于是压低声音，“您好，先生？”

“你就是艾斯蒙德收养的孩子吧？0318吗？”刀疤还在打量他，“我明明记得，你是在3月22号到这里来的，所以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林青渭撕下稿纸，揉成一团，“没有特殊含义。”

年长先生打探林青渭的情绪，乏善可陈，“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很痛苦吧？”

“我很好，先生。”林青渭问，他没见过两人，但身后那位刀疤先生的衣领上有徽章，两枝铁线莲围绕着长剑，没见过的样式，不属于航天工程局里的任何一方。

“瞧瞧这张伶牙俐齿的嘴。”年长先生主动评价，他绝对是重要且危险的角色，药利局与航天局一样，没有职称与徽章的先生也许更可怕。

林青渭安静地听他的呼吸声，像生锈却不停滚动的铰链。

年长先生再次说，“我需要你在‘这里’，帮我一些忙。”

“哪些方面的‘这里’？先生。”林青渭有气无力地呼吸，他不能表现出紧张与不重视的消极情绪，他得做好两位先生契合度最高的腹语宠物。

刀疤咒骂了一句，但笑着对年长先生说，“他们都说这孩子是个聪明人，果然如此。希望讨您欢心。”

“奈里，那是当然。”年长先生取下皮手套，凑近摸了摸林青渭的脸颊，用与孤鸟类似的审判语气，说，“好了，0318，这不是个问题，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做。”

“好的，先生。”林青渭摸了下脖子，“我该怎么称呼您？”

“你暂时还无权知道。孩子，你过于聪明了，这可不是好事。”年长先生只说，没有做出警告或厌恶的动作。

林青渭跟在年长先生身后，从下往上望，后者大约是九头身，肩膀比他的多出两倍宽，制服像硬邦邦的雨衣立挺着。

跟他坐上雪铁龙的后座，奈里守在外面，拿出丝巾擦了擦烟斗，擦亮火柴点燃，开始闷声吐烟雾，像预备污染冬季湛蓝天空的烟囱。

“0318麻烦你仔细听着。”年长先生靠着座椅抬起下巴，露出处理不仔细而留下的胡茬，灰青色的下巴中间有凹陷的“海峡”，头奇圆，这利用狙击手瞄准他的太阳穴。

“是的，我在听。”

“维塔利斯过几天会办一场宴会，在蓝塞或是哪里，他想要‘蜘蛛’亲自见他一面，但我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年长先生说，目光犀利，“当然宴会上还有另外一个孩子‘黑夜’，你要帮我把他们平安带回来。”

林青渭思忖自己是否跳进了一个浑浊鱼塘中，做事看人都如深陷泥潭而努力抬腿一样，“带去哪里，我又要去哪里，都做些什么，时间地点，我总要知道一个。”

“别着急。你身后那位会安排你的行程。”年长先生冲车外的奈里扬扬下巴，弯起眼睛，“半个月后依旧是今天这个位置，能安置你们和我的最好容器里，我们会再见一面。”

奈里转身敲响车门，隔着黑灰色的薄膜，奈里用口型说“时间快到了”，特指孤鸟的午休时间，年长先生轻视地笑，“瞧瞧，时间过的真快。”

“最后一个问题。”

“嗯哼？”

林青渭不由自主地转变身份，以0318开口，微笑并眨巴两下眼睛，“先生，为什么是我？”

“利于‘表演’，相信你们相遇是件有趣的事情。”

“我们？我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当然除了目前遇到过的所有先生和一位女士。”

年长先生摇摇头，“不不，你该好好想想。想必能在考试中建立深厚友情的孩子，彼此都认可‘朋友’这个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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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月，林青渭总心不在焉地做实验，孤鸟交抱起手臂，看着0318头重脚轻的步子，就像在观察一只笨拙企鹅的表演。

“0318，我昨天收到通知。”孤鸟不由得多看了0318两眼，后者悄无声息地移开目光，“维塔利斯竟然请我到蓝赛参加宴会，还要我在金苦什停留一周。”

0318提了下白大褂，抬眼与孤鸟对视，道：“切斯尼先生，您可以暂时好好歇歇了。我会照顾好那片花田的，当然还有香甜的红薯。”

孤鸟捏了下鼻子，很好。“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孤鸟乘车离开药利局后，林青渭见到了久违的两人，盛蒙和孙翎。

孙翎的大衣鲜红得仿佛吊诡的心脏，目光凝成粘稠的胶状流体，灰沉的阴云同墙壁似的雾包裹着她的身体。

盛蒙看了一眼手表，和孙翎同时看向林青渭，他揉乱额发，似乎将手伸进脑子里扯紧了神经，思绪终于飘回来，“真想不到，指挥官竟然有一天会背叛维塔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