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时分,东临煦刚批改奏折完毕,躺在龙椅上假寐。
李双是来为东临煦打理头发,“奴才李双,拜见皇上。”
东临煦准他进了屋,李双也不多说什么,走到东临煦身后,慢慢为他按摩揉肩。
东临煦身心得到放松,但他表现的很沉默,他在等李双开口。他知道李双去过太后那里,能让丞相主动替儿子揽下治水的活儿,真是不容易。
李双替他拔掉金簪,把装饰放回原位,东临煦的头发逐渐散开,瀑布青丝,垂落后背,曼妙又不失英气的背影,给人留了无数幻想,竟让他生了想靠上停留的心思。
这种想法刚一出现在李双脑海里,他顿觉不秒,摇摇头赶紧甩掉心里这奇怪的念想,从包里拿出之前那个白净的小瓷瓶,跪在东临煦身旁,双手奉上。
“奴才今日见了太后,太后给了奴才这个东西,据太后说这东西有催眠嗜睡的功效。太后让奴才把这东西放进香炉里,趁皇上您熟睡后,让奴才偷看您批改的奏折,找出这次支持凌风晨将军的官员,要在四十寿辰那天一网打尽。”
东临煦的脸色变了变,拔开了小瓷瓶瓶塞,凑近闻了闻。蹙了蹙眉,又快速拉开距离,把盖子重新盖上。
就在李双以为他要发火或是怎样的时候,东临煦只是淡淡道:“你觉得这是什么香?”
“应该是百合花香加檀木,花香和木香的混杂,能让味道更加悠远。不过里面具体添加了什么会有催眠的功效,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东临煦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且做一份类似的出来放进香炉。奏折就不用看了,至于名单,朕会让周文帮你,三真七假,朕要让他们自相残杀,朕亏小太后亏大。”
李双没动,似在思考些什么。东临煦略有不悦,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难不成你想做墙头草?”
李双道:“皇上误会奴才了,奴才只是在想,有没有法子把那三真的损失尽可能降到最小。”
“哦?”东临煦低头看他,“什么个法子?”
“奴才以为这三真,可挑那些贪生怕死之徒。届时奴才以送刨花水的名义,让他们拿财买命。既能救命,还能充实国库。”
东临煦面露喜色,再看李双时,竟觉得这人颇有头脑,“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朕要结果。”
“奴才遵命。”
但李双可不真觉得这是东临煦信任他,到底不让他碰奏折。
李双把这个交给小椅子的时候,小椅子这次没多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拿了东西后忿忿离去。
太后在宫里反复琢磨着这份名单,不疑有他,得想个办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近日天气越发不好,日日都是暴风雨的气候。每每这个时节城内就有洪水隐患,今年也没有例外。
丞相那边一直催促朱玉潇尽快回城,太后寿辰将至,恐生变故。
洪水问题的确需要整顿,东临煦连下两道圣旨催促丞相之子朱玉潇回城。
就在今天早上,连下七天的暴雨骤停。太后这边秘密收到一封书信,书信上有着两个大字——祈福。
太后立即会意,当下便决定出发,说是要亲自去寺庙为天下苍生祷告。
东临煦主动提出来要送送母后,太后也没拒绝。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
李双跟在他们身后,到庙门口时,太监与月事宫女等不得入内,李双就现在门口等候。
春生就站在李双身旁,朝他温柔的笑了笑,又低下头。
那一瞬间他李双仿佛看懂了她眼里的爱慕情义,他其实不愿意把她牵扯进来,更有意避嫌。
他刻意不去看她,只静静地站在那儿。不知道从哪丢来的一颗石子儿滚到他脚边。
李双往周围望了望,突然在不远处的石狮子旁发现一个可疑又熟悉的身影——柳城。
东临煦大概是真的选择相信他,并未让小杯子再监视他,李双倒也松了一口气。
他情急之下急忙捂住小腹,给同行的太监打了个招呼,“哎哟我突然肚子疼,你帮我守一下,我去下茅房。”
肚子疼?春生有点担心,让身旁的宫女替她替班,鬼鬼祟祟跟上了李双。
李双并未真的进茅房,而是跟着那身影绕了好大一圈,突然一双手把他拉了过去。李双并未反抗,跟着那人走到了一个隐蔽的小房间。
里面的人戴着斗笠,听见有人进来了,转过身来的同时掀开面纱。
李双瞧见面前的人,万分激动,立即下跪:“殿下,您怎么来了?”
黎阳走到他面前把他扶起来,倒没说来意,只上下打量他。李双这一走就是半年,他变化很大,浑身上下没了之前的阳刚,反而带着阴柔的气息,让人不太习惯。
可黎阳知道,李双是为了他才变成这样的,心头分明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吐了简短的一句话:“老师最近还好吗?半年不见,你受苦了。”
李双眼眶周围有点湿,他煎熬无眠的无数个夜晚的忧愁,都在听见这句话后烟消云散。
“微臣还好。城内近日积水成渊,今日那狗皇帝和德禧出来祈福。殿下呢?怎么到这里来了。”
太子拉着李双一同坐下,“本宫正是听说这件事,在寺庙周围设了埋伏,若能偷袭成功,也正好把黎国夺过来。”
“别!”李双出声制止,“这件事还不到时候,而且这次他们那边有重兵把手,别看外面没几个人,里面的都是精锐部队。”
“可这是个好机会,现在要是不动手错过这个时机,很难再有下次了。”
“不可,万万不可,”李双一边安抚太子一边解释这半年来的实际情况,“殿下,您先听微臣说——”
“微臣进宫后先是被召进了德禧宫里,发现实权都在这个德禧手里,那狗东临煦不过是她的傀儡。后来德禧把微臣赏给东临煦,目的是让微臣监视东临煦的一举一动。这个东临煦只是年纪轻,但心思缜密,行为还比较成熟,微臣就想抓住这个机会,让他们之间起内讧,先除去德禧,相当于废了东临煦的左膀右臂,在这之后,让这狗东临煦成了孤家寡人,东临正是虚弱时,那时你们一举进攻,黎国一定可以夺回来。”
黎阳沉默了。
李双反过来又道:“殿下您想,就算我们在这里刺杀成功了又怎样?我们这边物资粮草马力都不行,黎国城内还有万千精壮的士兵镇守,死了一个东临煦还有千千万万个,我们真能一举拿下么?”
“这……”黎阳面露难色,是他冲动莽撞了,可要他就这么看着贼子招摇,他如何忍得下去。
“殿下,请你相信微臣,”李双朝黎阳跪下,“微臣在皇后面前发过誓,微臣一定会助你夺回黎国,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微臣斗胆请殿下再忍忍,等时机成熟再行动,将损失降到最小,利益最大化。”
李双又从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黎阳,黎阳打开一看,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名义,就听李双道:“这是德禧那边的党羽成员,具体我在信里都有提及。若事后情况有变,微臣会飞鸽传书给殿下。”
太子弯腰扶起李双,咬咬牙道:“老师,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你先起来,本宫这次就听你的,让他们都撤离,后面也会尽力辅助你。”
“放心,微臣定不辱使命。”
现实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两人相互凝望了一会儿,互道珍重。
李双送他们离开后,准备原路返回,就在转身之时,他发现一个躲在门口鬼鬼祟祟偷窥的人,连忙上前将她抓了出来。
春生知道李双肚子不舒服,想看看他好些了没,没想到偶然撞见这一幕。
“小李公公,是我,我是春生。”
“春生?”李双不悦的皱眉,拎着她衣袖的手却未放开,他眼睛瞳孔缩小,起了杀心,“什么时候来的?来这里干什么?”
他眼神斗转阴狠,春生心里下意识一跳,紧张的说话结结巴巴,“我......我听你说不舒服,就想来看看你,我刚到这里,就看见你在送什么人离开。”
“你说你看见了?”李双神色严肃,语气凌然,伸手想掐住她脖子——
就在这时,右手边的竹亭里竟然发出一声男欢女爱的叫声。李双心里一紧,忙用伸出去的那只手,捂住春生的嘴,拉着她躲进一旁的竹林里偷看。
这一看不要紧,竟有两人在那隐蔽的亭子里颠鸾倒凤。而两人中的女主角,竟然是德禧太后!
他低头看一眼春生,虽有点尴尬但他还是记住了那个和尚的脸。再看他们那样配合熟练的动作,李双猜测,他们绝不可能是第一次,时间再早一点,上个月?一年前?还是更久远......
这可真是个劲爆的消息,他甚至不敢想象,把这个消息告诉东临煦,甚至是昭告天下的时候,太后的名声大概是彻底完了。
但她如果要学武则天那样——
就得看东临煦愿不愿给她这个机会。
“基圆,要不你随哀家进宫吧,这样几个月才能见一次,人家好思念你啊。”太后倒在那人怀里撒娇。
基圆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宫里人多眼杂,三年前被老东临煦撞破,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基圆?李双用唇形描摹这个字,深深的记在了脑海。
他没想到,这事竟然牵扯到了三年前,东临国的太上皇突然暴毙一定是事有蹊跷,看来这个基圆身上的秘密还不少。
他凑近了点儿,想要听得更详细。
“我的小心肝儿,哀家可舍不得你去死,”太后摸了摸他的手,突然紧握,“你放心,哀家会尽快拿下东临煦,到时哀家称帝,一定风风光光的把你八抬大轿从正门迎进去。”
基圆会心一笑,反握住她手,“当初给你的两颗药一颗用在了老皇帝身上,还有一颗呢?”
“给一个太监吞了,让他去监视皇帝。”
春生脸有点红,抬头不经意间看李双,却发现他脸色十分难看,一颗心又悬吊了起来。
基圆:“你还真是浪费啊,怎么不直接用在东临煦身上?”
“虎毒也不食子,何况皇帝要这么死了,朝里面另一帮大臣还不得跟哀家唱反调。”
“倒也是,”基圆若有所思。
太后察觉到他的出神有点不乐意,在他身上掐了一把,基圆会意又动了起来。
庭院里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爱声,春生脸都红透了,看一眼身旁的李双,李双注意到这边炙热的视线,拉着她跟着一起退了出来。
“你刚刚脸色很不好,怎么了?”春生又担忧又后怕的问。
李双心情复杂,不知道春生是否说真话,在纠结是否要杀了她。
春生上前一步,怀里的一个荷包却突然掉落出来,她想低头去捡,李双却先她一步捡起来,上面绣了一个精美的“双”字。
李双想到之前的事,心略微变得柔软,把荷包递给她,“之前的事是我冲动了,你东西掉了,好好拿着。”
春生见他又恢复了之前的儒雅,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她把东西推过去,“不用,不用还给我,”到后面她声音越来越小,“这本来就是为你绣的。”
李双没说话,春生把东西硬塞进他手里,“拿着吧,你还没告诉我,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是不是肚子不舒服?还是上次的后遗症?”
李双低头看一眼手里的荷包,自然也猜测到春生对他的情义,他思索几秒后,知道春生是个好女孩,但他......
“我不能要,你刚也听见了,太后口中派去监视的那个太监就是我。我被太后下了毒,根本活不了多久。所以,你还是把这东西赠给有缘人吧,我不合适。”
“什么?你被下了毒?”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春生又用手捂住嘴。
李双点了点头。
“那毒应该有解吧?他们怎么这么狠,还有刚刚太后和那个和尚......”
“想要活命的话,今天这事就当做没看见,明白了吗?”李双低头看了她一眼,把荷包塞她怀里,抬脚往回走。自嘲一笑,他刚刚还想致她于死地,现在反而开始操心起了别人的生死。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之前那样紧张,春生一颗芳心也在动摇着......
她快步跟上他,伸手扯住李双的衣袖,“诶,你——”她犹豫一会儿,再次开口,仿佛下定了决心,“那个,你没事吧。我是说那个毒药,如果......如果有解的话,我在太后宫里的时间比较长,我去帮你偷解药。”
李双诧异的回头看她,春生害羞的把荷包再次塞进他手里,“这荷包,是我的一片心意。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就收下吧。”
说完,她不等李双回答,又怕再被拒绝,快步走快了。
李双仔细的把玩着荷包,凑近闻了闻,是淡淡的桂花香。
雨季后的桂花让人尤其沉醉。李双知道春生没有恶意,也的确帮过她很多,李双最后还是把它挂在了自己腰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