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这一睡就是一天,身上不似之前那般疼痛,他躺在床上休息。抛去这些年一直压在他身上的国仇家恨,他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惬意的躺着。
想着想着,他想到了三年前,想到了更远的时候。
他其实不是孤儿,他有父母。他白日练剑,晚上看书,一直都非常刻苦。最后考取功名进宫做了太子的夫子,对于旧朝东临煦皇后的赏识,李双一直铭记在心。
但三年前的那场叛乱后,他和太子为保命东躲西藏。普通老百姓只道是当年的黎大人黎双,以及太子全都葬身在了那场火海里,世上再无黎双,再无黎家人。
黎国已经被灭了,东临国整个国家的人都背负着他的国仇家恨!想到这里,李双从梦中惊醒,突的从床上坐起来,环视着四周,这里是太监内室。
他松了一口气,揉揉太阳穴把自己拉回现实。
他掀开被子下床,一直照顾他的春生看见了,立即走到他面前制止他:“别乱动,太医说你虚弱的很。”
“你怎么在这里?”李双诧异,又把盖在身上的被单往上提了提。这里不是太监住的地方?她一个宫女......
他想起来了,在御膳房的时候好像就是她扶住了他。但那之后呢?
春生尴尬的笑笑,“我来照顾你啊。你都不知道,你晕倒在皇上面前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
她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的样子,看起来是真的害怕。
这次轮到李双尴尬了,追问道:“你刚刚说我晕倒了,怎么回事?”
“就不知道什么原因,你全身发冷冒虚汗,皇上那时正好到了御膳房撞见这一幕,找了太医,最后让我照顾你。”春生的性格很开朗,动作大方,倒是李双小气了。
李双追问:“你刚刚说太医给我看病,这究竟怎么回事?”
李双心里清楚,他是太监,太医怎么可能会自降身份给一个太监看病。
“是啊,太医一开始不肯,还是皇上下了命令,”春生蹲在他面前,看他的眼神格外复杂,好像有一团炙热的类似于爱情的火焰,“幸好你没事,真让人担心死了。”
“那太医说什么了?”李双自从服用了太后给的药后,也没机会看病,这是个机会。
春生杵着额头若有所思,片刻后摇摇头,“不知道,他号脉号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只知道你额头上冒冷汗,全身温度都很低。太医不知道是装的还是怎的,他第一次觉得束手无策,且让你这么睡着,大概是觉得你死了不也要紧。”
李双脸色难堪,春生以为他在苦恼,安慰式的谴责道:“要我说这种太医可真是看不起人,太监宫女怎么了,大家不都是人?谁也不比谁高贵。”
最后一句话春生大概是忍很久了,声音不自觉有点大。
李双心里颇为触动,可这是是皇宫,怕隔墙有耳,忙用手捂住她嘴巴,“好了先不说他,今天的事多谢,你在太后身边一定要万分小心,若我有机会,一定会帮你赎身作为报答。”
春生不知李双话里真正含义,误以为他对她有同样的感情,低头娇羞的呢喃了一句:“不用这么麻烦,宫里其实挺好的。”
能看见你挺好的。
李双哪里会想到自己最初练手的心思,却让一个宫女永远记住了他。转念一想,又道:“你还需要刨花水么?改天我帮你梳头吧。”
春生心里很欣喜,想到什么又泄了气,“还是算了,你现在是专门给皇上梳妆的,我身份卑微地位低贱,传出去该说我们违背宫规,要受惩罚了。”
“那改天我教你。”李双朝她温和的笑笑。
春生笑着很明媚,“好啊。”
李双心里颇为欣慰,这是他进宫以来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如此真切,不鄙视太监,也是真的对他好的朋友,她应该值得相信。
这时房间门响了,有人进来。
小杯子见李双醒了,忙走上前来,“这不醒了吗,既然没事就别偷懒,快去为皇上束发,其他公公束不好皇上现在正发火呢。”
春生听到他这阴阳怪气的话颇为恼怒,忍不住替李双多说了一句,“催什么催,你没看见他身体现在还虚弱着吗,宫里没人了?以前没李双的时候不照样有其他人?”
小杯子双手环胸,侧过身轻蔑的看她,“你又是谁?”
“——哦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跟在李双屁股后面的宫女嘛,什么身份,宫里的事轮得到你多嘴?信不信我把你告到陈嬷嬷那里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春生站起来想反驳,李双忙拉住她衣袖,朝她轻轻摇摇头,示意她不要为这种人不爽。
“我先去正阳宫了,你也回去吧。”
春生朝小杯子撇了撇嘴,在门口和李双分道扬镳。
李双到正阳宫时,远远瞧见一群人整齐的跪在那。东临煦脾性很好,一般不发火,这是李双第一次见他生气。
“朕要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除了李双连个梳头的都不会了?滚,都给我滚——”
小杯子怕被误伤,小心翼翼禀报道:“皇上,奴才把李双叫来了。”
“让他进来。”
其他人和李双的方向背道而驰,李双恭恭敬敬的跪在东临煦面前,“奴才息怒,奴才这就为皇上梳洗。”
李双的一举一动东临煦都看在眼里,这个太后派来的监视他的人,这个昨天与太后宫里的宫女私会,这个有点才华与众不同的太监,怎么偏偏入了他的眼。
他不自然的找话题:“香炉的香怎么变了?”
李双神情微顿,“奴才以为皇上不喜欢。”
“让你点你就点。”皇上心里暗自不爽。他是很不喜欢,但不是这香,而是不喜欢他背叛。
李双没有反驳的权利,“奴才一会儿就点上。”
东临煦神情这才有所松懈。
李双动作轻柔又不失按摩力道,一切拿捏的恰到好处,至少东临煦已经靠在了椅子上假寐休息,李双与他的距离很近,低头便能看见东临煦那张英俊的面庞。
东临煦皮肤白皙,样貌英俊,五官深邃,鼻梁高挺,在暖黄色烛光下,他漂亮的睫毛小扇子似的微翘,又根根分明。
李双这些年见不不少好看的男人,却唯独没有哪个像他这般,把青涩成熟复杂感,幼稚老练的秘密感演绎得这般淋漓尽致,对人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不知不觉中竟让他看呆了眼。
东临煦偶尔问他两句,拉回了他被美貌迷惑的心绪,“动作这样熟练,练过多久了?”
多久?李双都快忘了。
从黎国被灭,他必须照顾黎阳开始,“三年多,奴才二十岁那年没了父母,但有个十二岁的弟弟,这些年一直是奴才在照顾他。”
“你还有个弟弟?”东临煦诧异,总觉得他这样的人不该进宫当太监,除非——别有所求。
李双当然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他撒了谎:“是,但奴才弟弟生了大病,需要大笔钱看大夫。奴才家徒四壁,又没什么亲戚,为救弟弟性命,只好卖身进宫。能得到太后和皇上的赏识,也算是奴才的荣幸。”
东临煦再不说话了,虽知道他是太后的人,也因他这可怜的境遇消去了几分厌恶之情。
李双知道这是个机会,他能感觉到东临煦好像动了恻隐之心。
他试探性的说道:“昨天在御膳房晕倒的事,多谢皇上救命之恩。”
“你不必谢我,是那个宫女求我救你,她说你是太后身边的人。”东临煦慢悠悠回了一句。
太后身边的人......李双心里一紧,立即跪在地上磕头,“皇上明鉴,那宫女名叫春生,太后娘娘曾让她试过刨花水,她心怀感恩在厨房里好心扶我一把,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奴才向皇上发誓——”他跪着到了皇上跟前,“奴才这段时间真的没有再和小椅子通风报信,说的也只是一些琐碎的日常。奴才既然说了愿意效忠皇上,就不会再背叛。”
东临煦冷哼一声,毫不留情面的拆穿他的面子工程,“是没机会听到重大事宜吧?”
“皇上您不愿意信奴才无所谓,但这东临国是先皇费心打下来的,奴才听说先皇的死有蹊跷,您就甘愿让太后这个杀人凶手抢了先皇的基业?”李双最后这话算是豁了命,不成功便成仁。
“你好大的胆子!”东临煦突然站起身来,一脚将他踹开,“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句话,朕现在就可以让人把你拉出去斩了!”
李双双手撑在地面重新爬起来跪着,他抬头起来仰望东临煦,眼里并无丝毫怯意,有临危不惧的镇静,和豁出一切的勇气。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皇上请息怒,这件事事关重大,奴才只是不想皇上您被太后蒙骗,这东临国姓东不姓朱!”
东临煦沉默了,李双暂时不说话,他知道东临煦不可能无动于衷,他给他时间。
“皇上请三思,奴才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