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说的都是事实,东临煦心里清楚,今天清欢斋的情形可见一斑。只不过这还是来监视他的人当中第一个这样坦白,他不由得有些错愕。
李双见皇上没回答,跪在地上一直磕头,东临煦这么看着心里竟有几分不忍。
其实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以往的这些来监视的人,不都被他这么除掉了么。除掉这个还有下一个,太后要给,他就陪她玩下去,等到他羽翼丰满的那一天,等到他腻了的那一天,他会把那些散落的皇权统统拿回来。
“皇上,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李双响头磕的很重,他的额头上已经破了皮,有血迹慢慢蹭了出来。
“给朕一个救你的理由。”
李双停止磕头,抬头看他,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奴才有办法让皇上您彻底摆脱太后的监控,既然太后使出这种招数,你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知道你就算被监控,但她同样也在牢笼之中。”
东临煦眼神一亮,他的确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可监控太后那边的人怎么都入不了根基,这是件令他特别苦恼的事。但他没多说,静静的看着李双,他还需要更多的话语来判断他的衷心。
“奴才愿意做这个监视人。奴才愿意尽职责,这东临国本就是皇上您的,太后这样做已经干政。如果皇上您有需要,完全可以让奴才传假消息,或者反过来监控太后,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您眼中,这对于皇上您日后重掌东临国万分重要。”
天知道李双一口一个东临煦,太后,心里到底有多痛心。真正的东临煦太后不是他们,是在城外蛰伏的黎阳,以及死去的皇后。
“混账!”东临煦重重的拍了拍桌面,李双的心跟着抖三抖。
周公公闻言立即敲了敲门,在外面试探性的询问:“皇上?皇上息怒。”
李双知道要取得皇上的信任不容易,也可能是他的客套话,他知道他的弱点,东临煦是需要他的。
他故意再次戳中东临煦痛楚,大胆进言:“奴才斗胆请求皇上,太后觊觎皇位之心昭然若揭,若皇上您还是不放在心上,这皇位迟早被太后夺了去。”
皇上的脸色变了变,把手边的熏香炉打到在地上,房间里响起了不小的怒吼声:“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
“皇上,奴才知错了皇上,请皇上不要赶奴才走......”
殿门被打开,李双是被两侍卫拖着出去,长长的尾音让人觉得悲怆,心生叹息。
周公公阴阳怪气的看了他一眼,赶紧进了御书房向皇上请罪。
东临煦盯着香炉碎片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周公公跪在地上连喊了两声:“皇上?那个李双......”
东临煦才收回视线,挥了挥衣袖,“没事,下去吧。”
御书房里变得有些寂静,东临煦心里却愈发烦躁,不知道是三伏天里没让人撑扇的缘故,还是因为刚刚摔碎了的香炉。
焚香百合的气味充斥着房间里的每个角落,厚重悠扬,让人贪恋。
东临煦批改奏折时,怎么都没下去手,毛笔尖在白净的奏折纸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发呆了,出神了,再看奏折,上面竟然浮现出李双的脸庞。
他摇了摇脑袋,他一定是想太多。或许是那熏香有魅惑心神的功能,让他暂时晕了神,他放下毛笔,往后靠在藤椅上,揉了揉太阳穴,闭目养神。
从被拒绝后,李双一直谨守职责。
太后那边自然也听说了李双在这边的遭遇,以往那些太监也是因此转投了东临煦罢,不过这一次,她可不信李双不怕死,却也有必要惩罚他,这个月的解药,真真就停了。
东临煦没什么大的动作,李双也无消息可上传,好在朝堂那边没再出现大的纰漏,否则太后一定会废了他不可,李双这样想。
算算日子,距离他服用解药的日期刚好已经一个月整,他在御膳房门口望眼欲穿,却怎么也没看见小椅子身影。
小椅子姗姗来迟,李双看见他时眼前一亮,陈诉完东临煦的行踪后,小椅子很快又要离开。
李双肚子上方处隐隐作痛,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扯住小椅子衣服,颇为艰难的问:“药呢?”
“什么药?”小椅子疑惑不解。
“就是解药啊。”李双大概是忘了,这件事先不说小椅子知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估计也不会拿给他。
小椅子嫌弃的撇开他手,“什么解药呢,有病就去看大夫。真是,晦气!”
小椅子转头就快走,李双本就不舒服追不上他,也许那小椅子是真不知道。
他想起了半个月前太后口谕——张德说这个月不会给他送解药,他起初不以为意,直到这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席卷而来,他全身上下都被痛苦所笼罩。
他背靠墙壁慢慢下滑,双手抱着膝盖,浑身蜷缩着一团,模样看了怪可怜的。
到了中午用膳时间,厨房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看着来往的宫女太监,李双额头上直冒冷汗,不行,不能在这种地方被人笑话,指不定有的人会以为他发羊癫疯,把他丢出去也有可能。
他好不容进了宫,怎么能这样半途而废。
他拖着身子走的步步维艰,一直在灶前忙碌的春生突然注意到他,把手边的工作交给宫女,“帮帮忙,我去去就回。”
春生见李双走的很艰难,好心的扶住他胳膊,一脸忧心的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
李双回头一看,是她,真有缘。
可身体的疼痛让他顾不得再问细节,艰难的吐出两个字:“谢谢。”
“说什么谢谢啊,应该的,”春生心情看起来不错,“之前谢谢你啊,我头发发质已经好多了,你很厉害。”
李双客气的笑笑,因为疼痛他笑的很扭曲,比哭还难看。
春生意识到不对劲,抬头摸了摸他额头,“你额头上都是汗,可是好冰,好奇怪,我先扶你出去。”
李双已经没力气再推开她,任何她扶着自己去外面。
谁知门口的太监突然高声通报:“皇上驾到——”
皇上会来御膳房,这事儿真够稀奇。厨房里的人瞬间手忙脚乱的出来,排成一排准备恭迎皇上的到来。
春生扶着李双刚走到中间,进退两难,两人齐齐跪下,“奴才/奴婢给皇上请安”。
李双把头埋得很低,额头上的冷汗颗颗往下掉。他身子不住地发抖,刚刚简单的一句话伴随着他牙关上下碰撞发出的“咯咯”声,春生的心跟着忐忑。
不知道东临煦这时候来御膳房干什么,他基本不来的。李双只希望他早点走,他真的疼得受不了了,不能让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暴露在大众面前,可他抖得这么厉害,实在太引人注目。
东临煦慢慢走近,一眼就认出了他,跪在他旁边的宫女是谁?
太后的人?换了个接线人,他们在密谋些什么?
果然——说什么为他做事,到头来还在密谋这些事,幸好他没相信他。
皇上就那样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们。平时闹哄哄的御膳房,此刻尤其安静。
李双身心煎熬,内外交替进行,他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疼痛的发出声来。可他的四肢疼痛的早已经不像是他自己的,他仿佛在溺水边缘徘徊,又拼命挣扎。
春生注意到他的不对劲,用手臂轻轻的碰了碰他,他好像失去了知觉似的,一动不动。
皇上慢慢往前走,他步子明明不重,可李双却觉得这脚步声犹如千斤顶,每一步都踏在了他心口,窒息感油然而生。
李双眼前一黑,就这么当着东临煦的面疼晕了过去。
春生侧过头担忧的看着他,皇上在这看着,她不敢造次,一口气吊着暗自祈祷。
东临煦蹙了蹙眉,“怎么回事?”
春生感觉这是个机会,一口气把想说的话全说出来,“我刚刚看见小李公公不舒服,准备扶他过去休息休息,他额头上全是冷汗,四肢无力全身虚弱,因此昏了过去。”
皇上没说话,给身后的周公公使了个眼色。
周公公极有眼力劲的让人把李双拖走,准备像处理其他“死人”那样丢出去。
春生怕了,忙开口解释,“请皇上恕罪,小李公公不是故意的,他罪不至此,求皇上从轻发落。”
东临煦挥了挥手,转身离开,春生看着倒在地上的李双于心不忍,她当初的恩人就这么被丢出去,她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她跪着匍匐前进,想要再求东临煦网开一面,“皇上,奴婢求您了,小李公公从进宫以来一直很勤快,本分尽责,”见皇上依旧无动于衷,她话锋一转,“而且......而且小李公公深得太后和后宫嫔妃们的喜爱,就这么丢了的话......”
听见‘太后’二字,皇上突然转过身来,冰凉的视线投注在春生身上,敢拿太后威胁他!活腻了不成。
春生害怕极了,被那种眼神看着,她内心纠结挣扎,来来回回,反复去世。
空气寂静的快要凝固了,所有人屏息以待。
东临煦终于开了口:“给他找个大夫看看,究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