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孤家寡人一个,除了太后新给的赏赐,实在没什么东西好收拾,当即跟东临煦入了昭和殿。
东临煦在上早朝,他目前还没资格,就在殿外后台等候,等候期间,直接被周文周公公拉走了。
周文是东临煦身边管事的太监,是东临煦一手提拔起来的,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东临煦身边的人。
他对待李双很严苛,光是东临煦这边新的礼仪规矩就用了半个月,半个月培训完后才让李双换衣服进东临煦寝宫开始服侍皇上。
东临煦早上得起很早,寅时便起床读书,那时天还未亮。
这是李双第一次为皇上梳妆,可他的心情却五味陈杂。他握着木梳的手指攥很紧,他在深呼吸,在压抑克制。
现在就有很好的机会,灭黎国的仇人之子就在他眼前,他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
他面前的梳妆台上放着一把簪子,他拿起簪子直接插进他颈项间动脉就能直接要了他的命。可他不能,他明白这个道理,就算东临煦死了,还会有千万个东临煦类似的傀儡,跟他不杀太后的理由一样。
东临煦至始至终都很沉默,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找不到具体的地方。
李双也压抑着心情不言语,他仔细盯着自己手上的动作,任何细节都马虎不得,恍惚间他好像把他当黎阳了,一样的坐姿,一样的束发方式。
报仇的心思暂时被压制了下去,心里的某个地方也动了恻隐之心。
这不应该,他表面上答应过太后,虽然太后也该死。但他自己想做的是挑拨离间这二人,既然太后心狠手辣难对付,他就得借刀杀人,东临煦就是个很好的选择。
李双离东临煦很近,神情动作专注,一上一下间带动起衣袂飘摇,暗香浮动。
东临煦在他身上闻到了似有若无的清香,这香气仿佛有沁人心脾提神醒脑的作用,至少他在这大清早觉得格外神清气爽,这在之前都是不存在的。
李双在东临煦身旁走动,衣袖间带起那股清香,这时东临煦突然开口,打断了他飘远的思绪,“用的什么香?”
李双停下手上动作,恭恭敬敬的回答:“焚香百合。”
“味道挺特别。”东临煦唇角勾起一抹笑,“你倒是懂香。”
李双自觉话里有漏洞,一般的太监哪里知道这些高雅的名词,刨花水,焚香百合。连忙撒谎圆了回来,“一切都是巧合。”
“奴才家里有一株百合花树,秋可生吃花瓣,冬季便砍下枝叶做柴火。奴才也是烧火时偶然间发现,百合花树燃烧起来会有一种特别的香味。”
“是挺巧的。”东临煦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李双:“若是皇上喜欢,奴才可以在焚香炉内换上这种香。”
东临煦久久没回应,没人知道他真正意图。他抬了抬手,示意李双继续梳理头发。
东临煦不说话时,李双一点多余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气氛渐渐凝固,他一颗心始终七上八下的吊着。
他不安,他第一次感觉到不安,害怕被拆穿。
他到底怎么了,他在太后面前他都没这样紧张过,难不成怕了这个比他还小的东临煦?
李双默默为他打理头发,大概是遗传,东临煦的头发跟太后的发质类似,但经过刨花水的洗涤功效,加上李双这双巧手,不多时一个专属于帝王的发髻便弄好了。
李双为他带好头饰,拿起桌上金色的龙纹簪子。
之前那种报仇的心思又浮现在了脑海。
只要他用足力气,把簪子直接插入他的脖子,这个让他有着咬牙惬意恨意的人就可以当场去世......
东临煦透过铜镜看他,那一刻他仿佛在他眼里看见了犹豫不决的恨意,这种复杂交错的视线让人疑惑,他有点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纠结的眼神,他又到底在犹豫些什么。
李双最终没能下得去手,将那根簪子横穿过他金色冠饰,一切精美的不像话。
东临煦站起身,通过铜镜看自己的装束,的确不错,这样有才华有情趣,如果李双不是太后派来监视他的人,他会多多赏赐他,只可惜——
其他太监宫女伺候东临煦,为他宽衣。
东临煦瞥了李双一眼,李双便识趣的退了出去,看来东临煦也时刻提防着他。
倒真是李双小瞧了,东临煦并不甘愿于做太后手中的傀儡,而是在寻找一切机会翻盘。
之后东临煦按照惯例早读,上早朝,一切看似进行的井井有序。
可李双不知道,之前为东临煦宽衣的太监周公公,早已经从后门出去通知了凌将军,今天的朝堂上,也的的确确发生了一件大事——丞相之子朱玉潇被远调朝堂。
李双主要负责为东临煦束发。除此之前,和其他太监差不多,之前他受了小椅子不少刁难,但自从他被调到他身边,就没怎么再见着小椅子,幸也不幸。
与太后派来的接头人碰面时才发现,与他串联的正是之前的小椅子,两人计划到御膳房传菜时交换信息。
东临煦有暗中培养自己的心腹,尤其这人还是太后派来的“眼睛”,他们那点小把戏和小椅子不相上下。
这不,麻烦来了,太后让他监视东临煦的同时,他也被东临煦的人监视着。
这个叫小杯子的,就一直跟在李双身边。美其名曰和他共事,可谁都能猜到这些人可不会给他面子,该如何就如何。
李双好不容易躲开眼尖的小杯子,准备把今天有关于东临煦的举动消息传给小椅子,再由小椅子把这些话再传递给太后。
小椅子本就记恨李双,加上这次他能被太后看重做监视人,小椅子认为是一件特别光荣的事,可这好事儿竟然落在了李双这样刚进宫几个月的人身上,小椅子心里不知怎么记恨他。
这天中午小椅子脸色很不好,尤其在看到李双姗姗来迟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李双假装没看见,依旧好声好气道:“皇上这边一切照旧,每天三点一线,没什么特别的举动。”
小椅子抬头视线复杂的看着他,阴阳怪气道:“是真的没特别的举动,还是你看见了也不上报?你如果想当东临煦的人,或者做墙头草,我可以替你禀报太后。”
李双左右环视一圈,压低声音道:“我怎么可能不上报?我承诺过太后我是太后身边的人,你这么诬陷可是要证据的。”
“证据?”小椅子听见这话就笑了,音量也有点大。
周围其他人朝他们投来疑惑的目光,小椅子赶紧扯着李双到一个死角,嘲讽道:“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就是证据,皇上不知怎的私自联系凌将军,凌将军早朝时上奏说青州那边遭受蝗虫灾害,并亲自举荐了丞相之子朱玉潇去当地处理。”
李双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东临煦知道他是太后派来的人,一切重大事宜当然会避开他,可太后那边,就会成为他的失职。
“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事,也从未看见皇上和凌将军之间有来往。”
小椅子冷嗤一声,“别说你不知道,张德公公可看见了,今儿早上有个小太监从皇上寝宫后门出来,鬼鬼祟祟的行为十分可疑。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看你就是故意包庇!”
真是,好大一口锅从天而降,李双这背锅侠当定了。
事已至此,他百口莫辩,就看张德公公今日到了御膳房来。其他太监宫女跟着行礼。
张德公公给小椅子使了个眼色,凑到李双耳畔低声道:“看你做的好事,朱玉潇是太后的亲侄子,如今被东临煦远调朝堂,太后在宫里发了很大的火气。你这个月的解药就别想要了,干脆疼死吧你!看你接下来还不看仔细了,如果还是没有用的消息,太后养你何用?不如趁早把你丢出去喂野狗。”
“是是是。”李双点头哈腰的应承。
服了丹药这事只有三个人知道,他也明白这宫里实在水深,为人处世圆滑才是上上策,怎么被调到东临煦身边,反而失了情商和智商,这不,惩罚报应什么的通通来了。工作量也蹭蹭蹭上涨,看来他要监视的不止是东临煦,还有东临煦身边的人。
可东临煦身边那么多人,他怎么监视的过来,所谓擒贼先擒王,那监视的事也必须盯紧了东临煦。
一直监控李双的小杯子发现李双出了自己的视线,在诺大的厨房里好一阵找,终于发现角落里的李双,他快步走过来催促:“小李公公在干什么呢?皇上还等着用膳呢。”
张德给李双使了个眼色,李双忙跟着小杯子离开了。
皇上与太后一同在清欢斋用膳,其他人站在他们身后为他们轻轻打着风。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如往常,太后宠爱东临煦,亲自为东临煦夹菜。东临煦笑着为母后夹菜。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如果不是小椅子告诉李双知道朝堂上发生过的事,他大概也以为这是普通的一天。
李双恭恭敬敬站在东临煦身旁,这时太后递了个眼神过来,那眼里的幽怨恶毒似恨不能将他拆吃入腹。
李双微微一怔,多亏东临煦在现场太后不好发作,要不然他现在早就被扒皮抽筋诛九族了。
太后转过脸,笑着问东临煦:“这奴才你用着可还顺手?”
要不顺手,我再给你挑一个。
李双放在身侧的两手紧攥成拳,手心里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眼巴巴的望着东临煦,如果他被东临煦赶走,那他就算回到太后身边也无大用处,一切都到头了。
皇上当然明白太后的潜台词。如此循环往复,他有点不耐烦,也许是李双祈求的眼神打动了他,他破天荒的为李双说了好话。
“儿臣多谢母后赏赐这么个奴才,有趣儿。”
“有趣儿就好。要哪天不喜欢,直接丢了便是,宫里的太监多的是。”太后这话即是说给东临煦听,也是说给李双听。
李双说不担心那定然是假的,心中却无比坚定,如果非要做一个选择,他势必会选择东临煦。
太后不是他能对付的,也不是黎阳他们能对付的,让东临煦和太后自相残杀,他再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更好?就怕养虎为患。
可就算是养虎为患,也得先把太后那条最老练最狠毒的蛇先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