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惠侧卧于床榻上,因羞涩而面靠墙。听见外面有动静,又侧过身来竖起耳朵聆听。
声音从大殿传到卧室里来,可惜隔太远,只能模糊听见‘将军’、‘密信’的字眼,想来最近是又有什么大动作,也不知会不会对朱家不利。
好长一段时间后,房间里外重新归于寂静。死一样的沉默,让人后背徒生起一股凉意。朱玉惠没明白,听声音皇上已经回寝,又有美人在榻,他为何迟迟不来。
更深夜重,久等无果,朱玉惠思来想去,决定自己起来看看。
拢起金纹刺绣红色披风,朱玉潇用簪子将垂落的三千青丝挽成髻,里三层外三层的烛火将整个寝宫映照得宛若白昼。走起路来自然是步步生莲,轻快迅速。
大殿里无人,倒是隔壁御书房灯火通明。抬眼望去,挺阔身影映于纸窗,手中执笔,专心致志,应当是在批改奏折。
皇上没来只当他不知道寝宫有佳人等候,如此勤奋的帝王,可谓是普天下人之幸。
朱玉惠眉眼带笑,问旁人要了件龙纹披风,要他们噤声,独自一人从侧门进去,脚步声几乎忽略不计。
东临煦正批改到凌风晨上奏关于朝内裙带关系一事,冷不防肩上突然多了件异物。警惕小心如他,条件反射般站起来,将肩上杂物掀开。
“大胆何人,竟敢闯入朕的书房!谁准你进来的?”东临煦横眉冷目,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以往看似傀儡的皇帝自正式掌权以后,性情大变,暴戾显露无疑。
听闻声音,门外锦衣卫携刀剑而入。关心变成了惊吓,朱玉惠连忙后退一步低头认错,“皇上息怒,臣妾有罪未先请示,请皇上降罪。”
东临煦长吐一口气,定定看了她几秒,看身形似曾相识。自称臣妾,莫非是他宫中嫔妃?不好严声苛责她只好转而责问奴才,“有人来为何不禀报?”
还算朱玉惠有始有终,一人做事一人当,先一步站出来,“臣妾斗胆。是臣妾见皇上一人在宫中批改奏折不让他们打扰。更怕夜晚露重皇上受寒,没想到反倒惊扰到皇上,求皇上赎罪。”
东临煦一脸迷茫,好似在回忆这个自称臣妾的叫什么名,哪家千金。朝旁边的张德公公招招手,张德心领神会,在他耳畔轻声道出朱玉惠的名讳以及家世。
不过是好心做错事,东临煦不是什么暴君,更不会对一个关心她的无辜女子降罪,即使这女子是丞相的女儿。
“无妨,”东临煦拢了拢衣袖,让张德合上批完的奏折,准备就寝时,发现朱玉惠还跟在身后,略有不解,停下脚步转过身复问她,“你还有何事?需要朕让侍卫送你回宫么?”
朱玉惠脸色很难看,东临煦的这番话更像是在婉拒她的服侍。可一想到家族的期盼以及自己的那份崇拜,这样的好机会很难再有,便大胆道:“皇上,臣妾就是来正阳宫服侍您的,臣妾不走。”
东临煦仿佛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对这方面不感兴趣,鉴于周围一双双眼睛盯着,泯然一笑,当没事人一样继续往寝宫里走着。
朱玉惠暗自高兴,心想今晚一定能成事,继续跟随他脚步。
到寝宫后,朱玉惠按照计划,先是褪去了自己的红色披风,轻纱长裙,难掩曼妙朦胧。走至东临煦身前,她向他鞠躬请安,淡淡红晕爬上脸颊,羞赧道:“请让臣妾伺候皇上更衣就寝。”
东临煦吃了一惊,面色略微不自然。他好像很少经人事,即使他宫中还有好几个不知名的嫔妃,那都是太后在位时为他纳的,他几乎从未见过。
见他不动朱玉惠当他默认,双手自然地搭上他腰,替他宽衣解带。
有那么一刻,东临煦习以为常,以为是李双等人伺候他沐浴更衣。等褪到最后一层,冰凉的手指抚上灼热的胸膛,东临煦猛然清醒,突兀地好像刚从混沌中走出来,带着一身的怒和愤,用力地将眼前人推至一旁。
朱玉惠从小养在丞相府里,千金小姐,身子本就娇柔,经他这么一推,连连退却,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想来应是摔疼了,望着他时蒙了一层薄雾,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然而私下里东临煦不知收敛,更懒得做那正派谦和君子。
蹲下来,他擒住她下巴,神色狠厉质问道:“今晚谁让你来的?还是你自作主张企图爬上朕的床?朱丞相就这么急不可耐么?”
“皇上。”她软声细语喊他,不像害怕更像是**语调,娇软模样很容易让生升起几分破坏欲,想来是个男人也能转怒为笑,而后抱起她做该做的事。
可惜没有。东临煦神色不减半分。冰山不懂美人的满腔柔情,朱玉惠注定是错付了。
“朕问你话呢,绕这些弯子以为朕会怜惜你么?倒不如老老实实交代,还是你以为朕会因为你是丞相之女就不敢对你动手?”
由喜到悲的过程来得太快,朱玉惠好像才意识到东临煦对她不感兴趣甚至是厌恶的事实。
以袖掩面变幻神色,不需要人扶也能从地上站起来,再收敛起那副软弱无能的面孔,直言道:“臣妾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自进宫后便少于家人联系。皇上说的这些臣妾并不懂,何况臣妾怎么敢自作主张,能进正阳宫当然是按照命令形式。皇上应当是忙于政务不记得,可怜臣妾白跑一趟也罢,好心做错事还被误解。”
软硬兼施,措词恰当。朱玉惠自认为这段话没有任何过错,然而东临煦脸上余怒并不见消。
她低头示弱,沉默不语。见寝宫有艳丽女人晃动东临煦只觉烦躁,挥手想让人出去,又想起白天才给了朱玉潇下马威,丞相最近应该会收敛一些。
对付盘根错综的地头蛇,若不能有十足的把握猛然一击,只会打草惊蛇。倒不如循序渐进,进七退四,打一巴掌再给颗糖,慢慢让猛兽窒息而亡,神不知鬼不觉,便能偷得云天换日。
“行了,你起来罢。”东临煦语气渐缓。
朱玉惠有所缓和,听闻他吩咐。东临煦始终皱着眉头,指着床榻,“你去那里睡,这天儿冷,免得冻坏了身子。朕今晚的奏折还未批完,你且先睡,不必等朕。”
他起身愈走,反倒是朱玉惠像是刺疼了自尊心,跟随他身后。“即使如此,朝廷事更重要,不如让臣妾陪皇上研墨。”
“不必。”东临煦拒绝,侧眼时看见她脸上失意,宛若洞察她心思。
如果初夜两人分居,明日后宫中定会传出不好的耳语,要算账也该是找今日胡乱传侍寝牌的人算账,不该责难她一个女子。
“你且休息吧,朕会让人把奏折拿进寝宫批改。困了自然会睡。”
朱玉惠送了口气,这是目前最好的答案,至少不会落人口舌。既然东临煦不管她,她脱去披风自己上了床榻,面朝伏案,心底到底盼望着批改结束,皇上会为她驻足停留。
夜太深沉露太浓重,期待落空后再无值得等待的人或事。朱玉惠打着盹儿,宣告失败。
天渐寒,富丽堂皇的宫殿外,逐渐飘起小雪,给这寂寥的冬季更添萧条。
东临煦批改奏折结束,打开门缝透气,无意中窥探冬季小雪。冷风袭来,明明该是温柔乡的归处,他竟会未卜先预料李双处境。
早知今晚下雪,他身上又有旧疾,便不该让他去送什么密函。
冷风寒气抚平他本能的抗拒,回到房间,他侧躺在朱玉惠身旁。帝王之榻本就大而广,再经过他刻意避免,中间更若隔有鸿沟天堑,如何也不能逾越。
李双奉命行事,领了密函便赶往将军府。
密函密函全在一个‘密’字,信的封口用特定浆糊封的严严实实,李双就是想看也看不见,但既然保密程度做的这么高,定然是有关家国之间的大事。
以前不是没拜访过凌风晨,实在是这人傲气十足眼里容不得像他这种卑微之人。偏偏他还需通风报信,不得不低眉顺眼讨好,再从这个盛气凌人的将军话里透个风。
李双来时带着晨昏日暮的最后一丝光亮,谦卑地通信拜访。一身深蓝色长袍在逐渐昏暗的天地间,竟别样挺拔。
不知是不是将军手下的利刃更加凉薄,将军府好像也比其他地方更冷。幸亏府上奴才听闻是皇上密函,通报的消息也比平时更快,李双很快被带进了堂屋。
一身银光铁甲,还未走近便以觉得威风凛凛。凌风晨背对他,手握白色柔软毛巾,正在擦拭一把寒冰利刃。
有人进来,他并未转身,依旧进行着手上的动作。李双心里了然,俯身朝人请安,“凌将军,奴才是奉皇上之命来给将军送密函。”
利刃入鞘,‘晃荡’一声脆响。凌风晨将剑放于架上,转过身时早已收敛一声战场上带来的惯性戾气。
从李双手中接过那封密函,他上下左右巡视,还是不相信李双为人,即使他已经做过那么多事。
李双沉默不语,坦然淡定,任他检查。凌风晨没看见有任何可能被拆封的迹象,便让人起身退至一旁。然而又盯了他一眼,不知道在计划些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双知凌风晨看不起他,决定铤而走险。“既然凌将军已收到密函,奴才也该回去伺候皇上了。奴才告退。”
一曲妙招以退为进,李双越是表现得坦然就越让凌风晨自己觉得小气。
不知哪根神经搭错,凌风晨竟鬼使身材般拦下他,甚至客气寒暄道:“夜晚凉薄,李公公急着送信来想必冻坏了,不如喝杯热茶再走,以免说我将军府招待不周。”
若不是看见了他脸上的和颜悦色,李双只当他在说反话。
旁人引座至右下位,李双坐立不安。凌风晨不知究竟打什么主意,待府上佣人退去,房间里只剩他和李双后,当着他的面儿便撕开了信封。
李双只觉他是故意,赶紧以袖掩面背过身去,好像很害怕看见那封信的边角,更怕被怀疑冤枉,就差拔腿就跑以证清白。
拆开信后,凌风晨未先看信而先看人。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奴才,比起上次来顺眼得多。
勾唇嗤笑,凌风晨一边摇头一边看信,快速浏览完后,转身将信纸置入蜡烛火焰上方。
火舌舔上纸张,橘色火焰映红了半边脸,手一撒,沉屑灰烬纷纷扬扬。
烟熏味飘过来,李双知道那内容已被焚烧殆尽,内心难免有失意之感。
彻底焚烧殆尽,凌风晨目露满意之色,仿佛才注意到这里还有其他人似的,笑盈盈道:“其实李公公你不必如此忌讳,如今太后大势已去,且相信你一心一意忠于皇上,否则皇上也不会让你来送密函了。”
李双不言语,只是笑。笑里依旧带着对凌风晨的讨好。
起初还好,凌风晨见多了又心烦,觉得他敷衍。还是所有太监只会油嘴滑舌,玩刀弄剑一样不行。真到带兵打仗之日,全都是累赘。
“罢了,既然送到就回去罢。今晚是个例外,别以为这样就能自视甚高。本将军向来公正学不会偏袒,最讨厌的便是拉帮结派。你既得皇上赏识,日后也要多多注意才好,切莫要被某些权力所诱惑,否则我凌风晨,第一个站出来要你血溅当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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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苛责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