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是喝了止疼药以及催眠的药直接睡了过去,才能避免被这种蚀骨般的疼痛所继续侵扰。
周德派人来时,东临煦依旧靠在床边,春生在一旁照顾李双,东临煦就那样静静看着。如果忽略李双中了毒,这倒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周德进来后,东临煦怕打扰到好不容易有了倦意的李双,兀自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
周德只知道李双现在成了皇上面前的红人,却不知东临煦竟认真到了这种地步。
他震惊错愕,出了门后提心吊胆的说:“老奴无能,那解药在太后手中,但她不肯交给奴才,要李双亲自去取。若是奴才强取的话,太后威胁要玉石俱焚。”
东临煦沉默了好一会,就在周德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他回头看一眼刚从那里出来的房间,又转身毫不留恋的走了。
他跨步很大,目的地就是凤栖宫。周德得小跑着才能追上。
太后还没睡,见来人不是李双而是东临煦时,她别提有多震惊,震惊之余却是显而易见的嘲讽。
“不过就是个奴才,怎好意思让皇上亲自前来,”她身体略微前倾,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突变,以手掩面,故作悲伤道:“该不会已经疼死了吧。”
太后重新换了个惬意的坐姿,“哎呀哀家真是没料到,算算日子,这不过是第二次,他怎么那么弱不禁风,好歹也要痛苦三次再死啊。也对,背叛哀家的人,注定都是要遭报应的!”
东临煦一直到现在才开口,“你若是真是要恨,不如恨朕。或者恨为什么把朕生下来,又何必把厌恨撒到不相关的人身上。”
“什么叫做不相关的人?一个奴才罢了。”太后突然愤怒的站起来,“哀家之所以选他,是看得起他,没想到自己亲手养了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死不足惜!”
“朕承认,最初朕的确有利用李双,但后来的一个月里,从你怂恿基圆派刺客来追杀朕的时候,你就该料定有今日的结局,一切才是你自作自受!”
“哀家何时拍刺客来追杀过你?”太后仿佛被点醒,抓住重点后仔细回想,“难不成你说的是后山狩猎的那一次?”
太后依旧百思不得其解,东临煦讽刺的笑了笑,“说起来一切多亏了基圆即将送你的那串佛珠,若不是那串佛珠,朕也不会狠下心来痛下杀手。你知道小李子曾亲眼看见你和基圆在一起么?那时朕还不信,认为他侮辱太后名声,要把他拖出去斩了,但后来朕也没想到,就深入调查了一次,便顺藤牵扯出这么多秘密来。”
太后也没想到,当初费这么大心力培养出来的线人,竟为他人做了嫁衣。
“但哀家还有一事不明白,李双当时已经吃了哀家给的药,难道他就不怕死吗?”
东临煦现在回想起来也很不解,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才让他坚持下去,以至于连命都可以不要。
“你把解药拿来,等他醒后朕亲自问他。”东临煦有意向先套解药。
哪知太后也是个人精,“皇帝,哀家有时候觉得你成熟了长大了会算计人,怎么到现在竟有些傻乎乎。你让哀家现在一无所有,还想让哀家拿出解药?笑话!哀家就算是死能有个垫背的岂不是更好?”
“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东临煦不知是不是被太后的话逼急了,竟第一次朝太后动了怒,这在以前是从不存在的。
太后当时就笑了,“来啊,你杀了哀家啊,但哀家就算上路还想做个明白鬼。”
东临煦才反应过来自己冲动了,沉默着不说话,又觉得气不过,转身毫不留恋的走了。
李双这一睡就是两天,睡醒后腰酸背疼,后遗症也比第一次多太多。
这一切的痛楚加起来让他身体颓败了许多。李双有时候甚至在想,等黎阳重建黎国后,他是否还拿的起剑。
春生不眠不休照顾了她两天,最后实在忍不住趴在一边就睡着了。房内新点的蜡烛燃烧过的尺寸不长,应该是春生打瞌睡之前刚换的。
房内烛火通明,李双尽可能轻的挪动被子下床,再为春生盖上了被子。
李双刚一打开门,一股刺骨的冷意扑面而来。外面的天色还没亮,烟雨迷蒙一片。大概冬季初临,昼短夜长。
李双房间里没伞,索性这场冬雨下的并不大,他又着急赶着去见皇上,干脆戴上帽子护住脑袋就往正阳宫跑。
李双不怕淋雨不怕受苦,怕就怕因他这一毒发,东临煦再不要他,或是给了别的借口将他送出宫去,他辛苦经营近一年来的成果,都化作了土。
李双马不停蹄赶到正阳宫时,适逢东临煦正好穿戴整齐出门上早朝。李双没想到自己来迟一步,显得自己过于废物。
他跪在他面前,头压得很低,“奴才小李子,给皇上请安。”
东临煦见他一身都快被雨水浸透了,不悦的皱了皱眉。又因为上早朝时间紧迫,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剩了一句吩咐:“小杯子,去给李双找件干净的衣服换上。朕宫里要的是做事的人不是病秧子!”
李双心惊,只以为东临煦嫌弃他,慌里忙张的磕头,“是,奴才换好衣服后就立即干活。”
东临煦看了他一眼,还想说些什么但再没说出口,转身走上了去昭阳殿的路。
小杯子早没监视李双了,知道他为皇上挡箭后命都不要,其实也挺佩服他。尤其他现在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巴结都来不及更加不会不识趣的刁难。
在李双养病的这一个月里,宫里的确给他垒了太多工作。紧缺的刨花水,待研磨的焚香百合......
只是御书房里这阵桂花香怎么回事?东临煦不是说他自己不喜欢这桂花香么?
李双摇摇头,搞不懂东临煦的口味,也许他口味挺多变?突然就腻了焚香百合?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李双最终还是没有去换香炉里的香。
经过那一晚与太后谈话后,东临煦彻夜思考,最终在今日的早朝上做出两个重大决定。
一是遣送一些自愿离开的宫女奴才,二是为百姓清减徭役赋税。
这消息一出,无论是后宫还是朝臣,都欢喜不已,也是发自内心夸赞东临煦是当代明君。
李双听到这两个消息的时候有些不是滋味,又怕又喜,犹豫不决。
怕的是东临煦借口将他遣送出宫,喜的是百姓们可以安居乐业,犹豫不决的是不知他是否还能像陷害太后那样狠下心去对付东临煦。
东临煦下早朝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周德又去唤了太医进宫。如果仅仅是疼痛一次便能再安然度过一个月的话,多开些止疼药也未尝不可。但如果是太后说的那样——三次之后也会就会疼痛死亡,他不敢想象。
那时东临煦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在乎一个太监的安危。他重新掌握了皇权,太后再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朝内将军与丞相的权利相互持平,一副现世静好的模样。
他只能给自己找理由:李双的手艺很好,除了他别的人他都不满意,亦或是李双是他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的性命置身之外。
他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后,心情愉悦的回到御书房,在闻道那阵桂花香时,突然生理性不适。
李双站在一旁恭候东临煦,却见他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一颗心上下打点擂鼓不定。
“房间里什么味儿,难闻死了,”东临煦嫌弃的掩鼻,指挥道:“李双,快把房间里的香换了,朕不是说过朕不喜欢桂花香吗?”
李双:“......”
“是,奴才现在就换。”
东临煦挑挑剔剔的坐在座位上,“是不是身体还有毛病?”
巧的是,周德之前叫的太医们正好这时赶了过来,一起出来在御书房的场面,格外震撼。
李双看这阵仗难免不多想,‘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皇上请你不要嫌弃奴才,奴才还能服侍皇上,奴才身体没毛病。就算让奴才劈材喂马奴才都没问题,请皇上不要赶奴才走。”
东临煦被他这番话弄得不知所云,好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不客气的笑了,“你怎么同春生一样,动不动都求朕不要赶你们走,你们好歹帮了朕,朕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么?”
李双见他这样终于松了一口气,但看着那几位太医时,内心还是有明显的担忧。
“让太医给你瞧瞧,看是否留下什么后遗症。”东临煦朝太医们吩咐道。
李双整颗心都悬吊吊的,当初若不是急于打入内部,他又何必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但那时他亦没有其他选择,如果重来一次的话,他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太医皱着眉反反复复把了好几次脉,最终还是向东临煦如实禀报:“微臣从医数十年来,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现象。小李公公的脉象等一切正常,可前几日又会有连续不断的低温和冷汗。这种固定表现间隔时间出现的状况实在少见。小李公公可否告诉奴才多一些消息?”
李双看了眼东临煦,他的病其实算个秘密。这个秘密连接着太后监视皇上的行为。
东临煦点了点头,李双才敢把整体情况说出来,“实不相瞒,奴才之前是被下了毒,这种毒本质上无解,但有一种能保证症状不再复发的药,药效一个月,这次是过了药效,所以才会发生这种情况。”
太医恍然大悟,但脸色不大好看。
“如何了?是否有根治的功效?没有解药复发疼痛严重时会死吗?”东临煦问。
太医有些犹豫,“微臣......微臣不能保证。这种药奴才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如果一个月复发一次的话,每次的情况越来越重,到最后身体承受不住,各个部分也会随之衰竭而亡。”
东临煦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什么叫不能保证?有可能都必须去尝试!”
“是是是,”太医连连应承,他怕惹怒东临煦,全程看着李双,“小李公公,你之前说有能抑制一个月的药,能否拿出来看看,我拿回太医院后和其他太医一起分析一下,或许有解。”
李双“......”
东临煦听着这话脾气就不太好,“如果能拿出来看看朕找你来干什么?”他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行了,赶紧下去吧。”
太医们如得赦免,提着医药箱走的比什么都快。
李双始终捉摸不透东临煦的想法,就听东临煦道:“朕前几日去凤栖宫见过太后了。朕有一事不明白,你明知自己中了毒,为何还要冒着中毒死亡的危险,弃太后来投奔于朕。”
李双知道自己会面对这个问题,早准备好了答案,但回答问题的心境却不同,这一次多了些真情实感。
“奴才听说今日朝堂上传来两个好消息,一是可允许年纪稍大的太监和宫女返乡侍奉双亲,二是减免赋税,减轻劳役。如此为民着想的明君,实在难能可贵。这才是得民心的最好的抉择方案,而不是用毒药来强行控制人的意志。这么一对比,该选择谁,已经很明显了。”
东临煦没急着回答,而是一直望着李双。从眉眼到行为,从说话方式到细细聆听,他忽然道:“好一个得民心得人心。”
他咂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片刻,“李双你知道吗,朕有时候在想,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