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知逸面色如常,起身不紧不慢的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到大殿中央向皇帝一拜。
她声音清朗:“父皇容禀。”宴会顿时安静下来,“贵妃娘娘此言,关乎儿臣名节更关乎天家颜面,此事若不查明必惹天下人非议。”
她一顿,抬眼神色坚定:“恳请父皇恩准儿臣当着诸位宗亲大臣之面,自证清白,若儿臣有罪甘愿受罚,可若儿臣无辜,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皇帝思索片刻,沉声应允。
章知逸转身面向跪在地上发抖的宫女,问:“絮兰,你说本公主私通,那我问你,此事发生在何时?”
絮兰一愣,显然没想这么细:“自然是……是近日。”
“近日?是前日、昨日,还是今日的某个时辰?”章知逸追问,“时间不明,如何查证,你说你亲眼所见,为何连日子都记不清了?”
絮兰吞吞吐吐神色慌乱。
“好,时间暂且不提,我再问你,你是在何地亲眼看见的?是在本公主的寝殿,御花园还是在宫道之上?公主寝殿有宫女太监轮流值守,御花园一个时辰侍卫就要巡逻三次,宫道之上更是人来人往。本公主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私通侍卫?”
她环视全场:“莫非我大宏宫廷禁卫,竟松懈至此?”
在场侍卫俱是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时间地点你都说不出来,那人证呢?当时除了你可还有人在场?你可敢让你口中的那个侍卫与本公主当面对峙?”
絮兰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就……就奴婢一人……那个侍卫……他……”
贵妃眼看形势不对,立刻说道:“陛下,那个侍卫已被臣妾带来,如今就在殿外,陛下可要宣人进来?”
皇帝眉头紧皱:“宣吧。”
贵妃当即挑衅地剜了章知逸一眼。
不多时,一个低着头穿着侍卫衣饰的男人被带上来,对着座上人跪下行礼。
“奴才王伍给诸位主子请安……”
皇帝扶着额,显然不想理会这个低贱侍卫,贵妃趁机发言:“王伍,你只管说出实情,自有陛下和本宫为你做主。”
王伍眼神飘忽,几欲开口最后望向章知逸,他眼中带泪却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朝着她爬过来。
章知逸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斥道:“放肆。”
王伍不可置信,“公主,当初是您主动找到奴才,说心悦奴才的,您怎么现在不认账了呢……”
她上下打量着王伍,冷呵一声:“本公主心悦你?凭你也配!你说本公主与你私相授受,那物证何在?你可敢拿出来,看那是否是本公主的东西?”
王伍涨红着脸,愤愤指着她道:“您说怕落人口实,才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如今您怎么能……”
章知逸不再看他,转向絮兰:“既无赃物,那你说的私相授受授的又是什么?你联合王伍满口胡言,陷害本公主究竟意欲何为?”
几问下来,絮兰已经面无血色,强撑着身体才没有软倒下去,贵妃也是脸色煞白,强作镇定:“陛下,他们不比五公主巧舌如簧,但此事的确为真啊……”
章知逸提声,眼神犀利地看着贵妃:“贵妃娘娘仅凭这两人空口白牙,连罪证都拿不出来,就要定我的罪吗?”
章知逸不再理会漏洞百出的几个人,她转向皇帝,声音悲愤:“父皇,儿臣受贵妃娘娘训斥,近日一直在自己宫内抄习宫规不曾出宫门半步,宫女守卫皆可作证。儿臣怎么可能避开他们与人私会,这定然是栽赃陷害啊!”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贵妃:“儿臣实在是想不通,贵妃娘娘为何偏要在如此重要的中秋宴之上,不惜毁掉皇室声誉也要指控儿臣置儿臣于死地?贵妃娘娘到底居心何在?”
贵妃两腿一软,跪下哭得梨花带雨:“陛下,臣妾冤枉啊,臣妾臣妾……”
章知逸没什么可说的了,只静静站在一边看着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
没人注意的絮兰突然冲上去跪在贵妃身前,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咬牙掷地有声:“陛下饶命!奴婢认罪!是奴婢不满五公主才心生毒计,此事是奴婢一人所为,也是奴婢买通王伍,让他在这里咬死五公主的,与贵妃娘娘无关啊陛下!”
贵妃被吓了一跳,怔怔看着絮兰单薄脆弱的背,手伸出半寸又缩回来,她紧紧攥着衣角低着头,落下一滴泪来。
她在心里很快做出抉择,死一个宫女,换她摘出去,没什么好犹豫的。
章知逸有些意外,不过她也不是非要把贵妃怎么样,只要她别来招惹自己一切都好说,便见好就收,静待皇帝抉择。
皇帝沉思片刻,不知道他信没信絮兰的说辞,只是说:“也罢,既然都是这些贱奴的错,那就交于五公主处置,至于贵妃,管理宫人失职便禁足一月好好思过吧。”
说完长袍一拂愤然离开。
皇帝一走,安静了全程的众人立即哗然起来,神情各异地望着她们,凑成几处小声议论。
侍卫上前把跪得脱力的絮兰和奋力挣扎的王伍拉起来,贵妃突然去抓絮兰的手,可惜她慢了一步,手和絮兰的衣角错开,抓了个空,她愣愣地望着絮兰被拉走的背影,黯然喃喃:“絮兰……”
王伍还在口吐狂言,被侍卫塞住嘴带走。
絮兰闭着眼被侍卫架着,一滴泪没入衣领。
娘娘,絮兰不能再陪着您了,您一个人要好好的,好好的啊……
章知逸走到她面前,语气平淡:“贵妃娘娘累了,还是早点回宫歇息吧。”
贵妃红着眼,半晌撑身站起来,她扶下微散的发髻,下巴微抬狠狠瞪着章知逸:“你我咱们走着瞧吧,本宫还没有输。”
她也不用宫女搀扶,自己挺直腰背走了。
章知逸目视贵妃离开,沉默片刻也坐回席位,看着群臣窃语,情绪莫名不高。
她发了一会儿呆,绿云拍她好几遍才回过神来。
“公主,陛下让您明日巳时前往太极殿一趟,还遣人来问该如何处置絮兰与王伍二人。”
“知道了。”她沉思片刻,“他们……按宫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人既然敢做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章知逸不是圣人,没想轻飘飘的放过他们,可也不会故意泄愤折磨,至于宫规之下人是死是活她也管不着。
章知逸随便吃了两口菜也走了,被那么多人用各色眼神盯着,她实在是没办法视若无睹,吃也吃不好还不如出去吹吹风散散心。
她一走众人就没了顾虑喧嚷起来。
徐展焕始终没有参与过一言半句,他的视线从贵妃告发开始就一直落在章知逸身上,直到她离席,只是章知逸一心都在贵妃那儿,才没留意到他。
他握着酒杯,指腹轻轻摩挲杯壁,低垂着眼眸光忽闪,顿时心里有了盘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准备离开。
他起身要走,却被宴前的那位高大人拦住:“徐大人,幸好你没有当驸马的想法啊。”他轻啧一声,“这样能说会道的公主,一般男人还真把握不住……”
徐展焕被吵得有点烦躁,他抬眼淡淡一瞥:“高大人慎言。公主是天之骄女,婚嫁大事岂容我等臣子妄议。”他唇角微扬,“不过高大人似乎格外关心徐某的婚事。”
高大人猝不及防被戳中了心事,哈哈干笑两声,不说话闷声喝起酒来,徐展焕便趁机走掉了。
高大人偷瞄一眼徐展焕的背影,松了一口气,暗道他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章知逸支开侍女,在御花园莲池边的小亭里独自吹着冷风,十月满池莲花早已残败,失去了盛夏的光景,景致也了无趣味。
她闭上眼虚靠在亭柱上,开始复盘刚才的表现。
今晚算是一个好的开始,贵妃被禁足,这是小说里没有的剧情,至少说明她是可以做出改变的。
那她就可以改变大宏原本灭国的命运。
她大学学的是新闻,工作干的是策划。她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可以把她的能力以另一种方式发挥出来,或许可以让大宏多撑几年再亡,最好能再延续百年统治。
不过她一个人肯定做不到,她要给自己找一个帮手。帮手要能力出众,还要忠君爱国,最重要的是,他也要能看清庞大树冠之下早已被腐蚀烂透的树根。
她想来想去,发现唯一符合的人就是徐展焕了。
徐展焕一生为变法而努力,可惜朝中守旧老臣不愿让利,皇帝优柔寡断意志不定,后来革新派内部也爆发矛盾,纵使徐展焕有三头六臂也救不了大宏。
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章知逸梳理好头绪,首先她要和徐展焕取得联系并达成合作,不过徐展焕性情冷淡,如何接近他还得仔细做打算。
还要打压守旧一派、说服皇帝支持变法……她想想就头疼,觉得还是得从徐展焕入手。
章知逸正发着愁,脚步声就响起,在寂静的地方哪怕是微小的声音也能很明显。她听见声音站直身体睁开眼,正好和不远处的徐展焕对上视线。
月色朦胧,在莲池映出一片摇摇晃晃细碎的光,轻风吹过,亭檐四角的铜铃齐齐轻颤,发出声声清响,一声一声响在章知逸的心口上。
徐展焕有点错愕,片刻他反应过来先错开眼,弯腰行礼:“微臣翰林院编修徐展焕见过五公主,殿下万安。”
章知逸也很意外,她心里正想着人人就出现在了她面前,真是好巧啊。
不过她最先注意到的是徐展焕笔直挺拔的身姿,他行礼时腰弯的很低,显得人很虔诚,此时一缕青丝就会滑落到胸前,修长的一截颈脖藏在厚重的衣领下若隐若现。
她突然就想到了徐展焕被下狱之后的事,不知道在诏狱那样的环境里,还有跪在嘈杂混乱的行刑台上时,他的脊梁是否还是如现在一般挺直,宁折不弯。
她闭眼止住心绪,点头回礼,眼含笑意:“原来是徐大人,大人同安。真是好巧,徐大人也来此地赏莲啊。”
徐展焕直起身,直视着章知逸:“秋日残景有何可赏。”
他上前半步,略带侵略性的眼神看得章知逸眉心一跳,说的话更让章知逸呼吸一滞。
“不巧,是微臣特意在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