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雨下个没完,天也阴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来气,好像要把摇摇欲坠的王朝一口吞掉。
徐展焕负手站在窗前,眸光晦暗不明,他安静地看着院里那一地被打落的残花,八月的天也能冷得不像话。
“大人,陛下急召。”
他被一道白光晃眼。
“轰隆——”恰时惊雷响起。
章知逸被雷声吓了一跳。
她捏捏眉心,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电脑邮件上。
她刚升总监,晚上经常熬夜处理工作,最近身体就莫名心慌胸闷气短,不过她早就约好了后天的体检,也没太在意。
她犹豫两下还是合上了笔记本,滑进被窝里把整个人都舒展开。
今天的部分她已经快弄完了,剩下的小尾巴就留给明天的她去做吧。
她眼底的激动还要漫出来,打开手机里的某绿色软件,她追的那本小说今天就要完结了。
徐展焕回神换好官服,坐上进宫的马车。
马车晃到宫门口,剩下的路只能步行。
他主张变法七载,当时的一腔热血早在数不尽的磋磨里耗尽,可他还是想要一个答案,否则就是到了地下也不能心安。
他有预感,这一次一定会如愿。
徐展焕一路步行至太极殿。
“皇上正在和三殿下议事,”太极殿的掌事公公道,“徐大人还请稍等片刻。”
徐展焕颔首:“有劳公公。”
说是稍等片刻,可传召的消息传来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他刚进殿就被几折奏本砸个正着,立刻跪下磕头:“臣请陛下安。”
“安?朕的徐卿做出这样的好事,参你的折子都堆成山了,朕哪里能安!”
皇帝厉声呵斥,又砸下一本:“你自己看!”
奏本正好落在徐展焕的额角,瞬间就泛红了,可天子之怒谁敢不受,他捡起奏本打开看,是他的政敌参他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还附上了一长串的所谓罪证。
他轻扯嘴角,可笑官员内争,朝廷无能,天子昏庸,他纵是满腹才能也求报无门。
这场闹剧当真无趣,原来结局早就注定,是他棋差一招,满盘皆输,可惜他直到今日才看清。
“徐卿可有话要说?”
他没什么表情的把奏本放回地上,“微臣无话可说,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疲惫的望着供认不韪的徐展焕,语气失望:“来人,徐展焕结党营私,证据确凿,将他投下诏狱,择日问斩!”
徐展焕无视进来的两个侍卫,最后朝着这个他曾真心敬服的人磕头。
“罪臣徐展焕谢陛下隆恩,愿陛下万寿永康,大宏福祚绵长。”
他得到了答案,所以毫不惧死。
章知逸懵了。
她把这章翻来覆去的看,确认自己没看错任何一个字后把手机一扔,整个人陷入了低沉。
她看的这本其实是感情向,里面的徐展焕不是主角,作者对这个角色的着墨也少得可怜,可她就是看中感情里的这一点点剧情,也顺带很喜欢书里的徐展焕。
虽然前文已经各种铺垫了他变法的不成熟和遇到的各式阻碍,章知逸早就知道会失败,也知道徐展焕的结局肯定很差,可真的被实锤了还是心里难受。
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痛,明显是被刀狠了。又一目十行的看完结局,有关徐展焕的只有一句话——
“绪宁三十年秋,罪臣徐展焕于菜市口腰斩而亡。”
她长舒一口气,正准备写一份长评却突然全身迅速发麻,呼吸困难,她在一阵阵眩晕中失去了意识。
章知逸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就是她再也不熬夜看小说到凌晨三点了。
“公主……公主你醒醒……快,快去请太医!公主睁眼了!”
章知逸听到有人带着哭腔在喊,她睁开眼,怔怔看着头顶古香古色的帐子,脑子还昏昏沉沉的转不过来劲。
那道声音又响起来,一个小丫头扑在床边,抽着鼻子红着眼:“公主……您可吓死奴婢了……”
“你是……”章知逸头坠痛,嗓子也哑的厉害。
小丫头一愣,哭腔更重了:“我是绿云啊公主,您不记得我了?”
章知逸皱眉环顾四周,难道这是医院里古风类的主题病房?
她从床上慢慢撑起身,小丫头赶紧扶住她,体贴地在章知逸身后垫了一块软枕。
“这里是哪里?”
绿云急道:“公主,这里是您的寝宫啊!”
章知逸这才听出称谓不太对劲,“公主?”
绿云点头:“是啊,您是大宏的五公主!”
章知逸脑子一嗡,有点没缓过来。
“你……你说什么?”她盯着绿云,一字一顿,“大宏?五公主?”
绿云急得都要哭了,“是啊,您前日被贵妃刁难去抄宫规,已经两日不曾合眼了,方才奴婢来换油灯您却突然昏迷……”
她又破涕为笑,“好在您吉人自有天相,并无大碍。公主,您以后万不可再这样了,其实要奴婢说,您就应该告到陛下那里去,陛下定会为您做主,好好处置贵妃的……”
绿云说个没完,章知逸却如晴天霹雳,她想到什么,猛然抬眼问道:“现在是绪宁几年?”
绿云被打断,愣了一下答道:“绪宁二十二年。”
章知逸无望地闭上眼,终于接受了她穿到刚看过的小说里的事实。
她觉得公主也是过劳猝死,然后因为某些难以解释的东西,她的灵魂进入了公主的身体里,成为了小说里的人物。
她突然想到当初注意到这本小说就是因为里面的公主叫章知意,名字和她同音不同字。
章知逸立刻回忆剧情,问绿云:“现在距中秋宴还有几天?”
“就在明晚。”
明晚……
她遣退众人,抱着被子连连叹气,能活固然好,可这里的明争暗斗更让人害怕。
她又把小说从头捋一遍,确定公主的剧情就到明晚,她被贵妃陷害又是个软性子,当场百口莫辩永失圣心。
一个妥妥的炮灰。
章知逸倒无所谓,戏份少就代表可发挥度高,是好事。
小说里大宏灭国是在绪宁三十二年,还有十年,或许……她可以改变这一切,毕竟她还不想死太早。
她要试试,明晚是唯一的机会。
想通后她放松地睡过去,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睡觉是最最重要的事。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章知逸神清气爽的起床,心情也莫名的好,今天天气好,她让人在院子里放张躺椅,惬意地躺着晒太阳。
没有烦人的工作,没有离谱到问是或否时答或的老板,没有难搞的同事关系,就这样什么事都不做简直不要太舒服。
章知逸有个秘密,虽然她在公司卷到了总监,但她其实一直向往咸鱼生活,她的人生信条就是努力做一只优秀的咸鱼。
现在她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无所事事到晚上,天一黑她就迫不及待地拉着绿云提前去了麟德殿。
章知逸来得太早,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外臣,她也不好上前,就默默坐在座位上打着扇子偷偷观察。
她没记错的话,今年徐展焕作为新科状元入仕翰林院编修,一时人人奉承风光无两,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她有预感,徐展焕肯定已经来了,所以她想找到他。
虽然没见过徐展焕,但书里说他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叫人一见就难忘,所以她有信心把人认出来。
徐展焕正在和同僚寒暄,他突然感觉有点怪异,抬眼望去正好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章知逸对视上,她立刻慌张地移开视线,用团扇把脸全遮住了。
章知逸捂住砰砰跳的心口,觉得作者真是太会形容了,“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这八个字放在徐展焕身上正合适,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夸大。
徐展焕的脸就应该放进博物馆里保护起来。
她突然就对穿书有了实在的感受。用文字造就的人就站在她眼前,这种感觉很奇妙但莫名不坏,还让人有点激动。
徐展焕皱眉,一边的同僚调侃:“怎么,徐大人想尚公主做驸马了?”
他摇头,我朝驸马不可出任朝廷要职,他没尚公主的想法。
“高大人说笑,徐某不敢高攀公主。”
他把话题引到别处,等到时辰将至两人才落座。
皇帝受文武百官祝贺,一番流程下来奏乐开宴,歌舞升平,终于来到了今天的重头戏。
章知逸暗中观察,整个宴会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酒过三巡,她注意到皇帝旁边的贵妃悄悄和宫女耳语,顿时心里警铃大响。
贵妃站起来,向皇帝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为难和微不可察的笑意:“陛下,今日中秋佳节君臣同欢,本不该扫兴。但有一事关乎天家清誉,臣妾不敢隐瞒……”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的看着贵妃。
皇帝心情颇好,大手一挥:“爱妃但说无妨。”
贵妃直指章知逸,厉声道:“五公主不知廉耻,竟与宫中侍卫举止亲密,暗行逾矩之事,被臣妾的宫女亲眼所见,证据确凿,还请陛下明察!”
当场哗然一片,又把视线移到章知逸身上。
章知逸看见皇帝难看的脸色和贵妃志在必得的嚣张,席中众人窃窃私语,神色各异。
贵妃身边的宫女“噗通”一声跪地,连连磕头颤声道:“陛下恕罪,奴婢是贵妃娘娘的宫女絮兰,奴婢……奴婢曾亲眼看见五公主与一个侍卫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章知逸在心里叹气,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她像是在看一场闹剧。
这场告发是原有情节,目的是让皇帝厌弃章知意,好让贵妃自己的女儿独得圣眷。
皇帝子嗣稀薄,除去那些年幼夭折的儿女,宫里也就只有一个三皇子和她平安成年,之后便是贵妃的六公主了。
可六公主七岁了还不会说话,出生前皇帝有多期待出生后就有多失望,因而宠爱远不及章知意。
贵妃爱子心切总是打压性子软的她,因为贵妃清楚无论做什么她都不会告到皇帝那里去,章知意也心疼妹妹,从来不愿意让这些女儿家的琐事打扰到皇帝。
说好听点她是性子软,难听起来就是懦弱无能没主见。
章知逸一直留意着皇帝,果然他脸色铁青,猛地把酒杯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皇儿,你可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