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寒露重,长信宫的菊花开始凋零。皇后晨起时咳了两声,云釉立即奉上温热的枇杷膏。
“不必大惊小怪。”皇后推开药盏,目光却望向宫门方向——今日太子妃来得比平日晚了些。
直至晌午,那抹胭脂色才出现在宫道上。苏挽霓步履匆匆,发间珠钗微乱,行礼时袖口露出一截绷带。
江疏影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手怎么了?”
“儿臣不慎打碎了茶盏...”苏挽霓下意识藏起手腕,却被皇后一把抓住。
绷带上渗着点点血痕,分明是割伤。
“说实话。”
苏挽霓垂眸:“昨日殿下...问起儿臣与堂兄的事。”
佛珠啪地落在案上。皇后起身,亲自为她重新包扎伤口,动作轻柔得让苏挽霓眼眶发酸。
“他动手了?”
“没有。”苏挽霓急忙摇头,“殿下只是...摔了茶盏。”
皇后沉默良久,忽然道:“从明日起,你搬到长信宫偏殿养病。”
苏挽霓愕然抬头。
“太子既疑心,不如放在眼皮底下。”皇后语气平静,“陛下那边,本宫自有说法。”
当夜,皇后果然去了养心殿。不知她与陛下说了什么,次日旨意便下:太子妃旧疾复发,需移居长信宫静养,由皇后亲自照拂。
太子闻讯赶来时长信宫宫门紧闭。云釉隔门回话:“娘娘吩咐,太子妃需静养,不见客。”
萧景煜在宫门外站了整整一个时辰。最终对着宫门深深一揖:“儿臣...谨遵母后懿旨。”
偏殿收拾得雅致,与皇后寝殿只一墙之隔。苏挽霓倚窗而立,正好能望见皇后书房的灯火。
夜深时,墙那边忽然传来三声轻叩。她迟疑着回应,便听皇后声音隔着墙传来:“可还咳?”
苏挽霓将脸贴在微凉的墙壁上:“不咳了。”
“手还疼么?”
“母后包扎得好,不疼了。”
墙那边沉默片刻,忽然道:“陛下今日问起,为何要护着你。”
苏挽霓屏住呼吸。
“本宫说...”皇后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当年无人护本宫,如今不想看旁人步后尘。”
烛火噼啪,墙这边苏挽霓缓缓滑坐在地,将发烫的脸颊贴在墙上。她知道,皇后说的不是真心话——至少不全是。
次日清晨,苏挽霓在皇后书房发现一幅未完成的画。画上是长信宫庭院,一个胭脂色身影正在摘菊,月白身影立在廊下遥望。
画角题着半句诗:宁可枝头抱香死...
她心尖一颤。这是郑思肖的《寒菊》,下半句是——何曾吹落北风中。
皇后进来时,她正对着画出神。
“儿臣可否...”苏挽霓轻声道,“为母后补全这幅画?”
皇后未答,却将蘸了朱砂的笔递给她。
苏挽霓的手微微发颤,在月白身影旁添上一只赤蝶,正落在那句诗旁。随即提笔续上后半句。
最后一笔落下时,皇后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你的字...越发像本宫了。”
气息拂过耳际,苏挽霓不敢抬头:“儿臣...临摹得多。”
“是么?”皇后另一只手抚上画中那抹胭脂色,“那这画中人,临摹的又是谁?”
苏挽霓抬眼,正撞进皇后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有什么东西碎了,又重组,最终化作她看不懂的情绪。
“母后早知道的。”她声音发颤,“儿臣临摹的一直是...”
话未说完,唇上一凉。皇后的指尖轻轻抵住她的唇。
“别说。”皇后眼神复杂,“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万劫不复。”
窗外忽然传来云釉的惊叫。两人齐齐转头,只见太子不知何时站在窗外,面色惨白如纸。
他手中捧着的药盅摔碎在地,汤汁四溅。
“儿臣...”他踉跄后退,“儿臣来送药...”
江疏影的手缓缓垂下。苏挽霓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随即又恢复成深潭般的平静。
“太子有心了。”皇后语气如常,“云釉,收拾干净。”
萧景煜却突然跪地:“儿臣恳请母后...让挽霓回东宫。”
风吹落叶,满庭寂然。
江疏影看着跪地的太子,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若本宫说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