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汁的苦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碎瓷片散落如星。太子跪在冰冷石砖上,仰头望着皇后,眼中尽是血丝。
“母后...”他声音嘶哑,“她是儿臣的妻。”
皇后立在廊下,月白宫装被风吹起涟漪:“本宫知道。”
“那为何...”
“正因知道,”皇后打断他,目光掠过太子苍白的脸,“才不能让她回去受苦。”
苏挽霓站在皇后身后,看见太子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她忽然上前一步,欲跪却被皇后暗中攥住手腕。
“殿下,”苏挽霓轻声道,“是儿臣自愿来长信宫静养...”
“静养?”太子猛地抬头,眼底尽是痛楚,“挽霓,你当真只是来静养?”
风过庭院,枯叶旋落。皇后忽然松开苏挽霓的手,向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太子今日失态了。”
这话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太子怔怔望着皇后,忽然笑了:“是儿臣失态...儿臣告退。”
他起身时踉跄一下,目光最后掠过苏挽霓发间那支碧玉簪——皇后重阳宴后赏的那支。
待太子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皇后缓缓转身:“你可后悔?”
苏挽霓摇头,发簪流苏轻颤:“儿臣只后悔...让母后为难。”
皇后抬手,指尖虚虚拂过那支簪:“这簪子...是本宫册后时戴的。”
苏挽霓蓦然抬眼。
“陛下说太过素净,本宫便再未戴过。”皇后语气平淡,“那日见你戴着好看,就赏了你。”
话未尽,意已明。苏挽霓忽然明白,这支簪子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当夜,养心殿传来消息:太子自请去北疆巡边,陛下已准奏。
皇后闻讯,只淡淡“嗯”了一声,继续批阅宫务。直到夜深人静,她才搁下笔,对云釉道:“去偏殿看看,太子妃可歇下了。”
云釉很快回报:“太子妃殿下正在作画,说是要献给娘娘的寿礼。”
皇后蹙眉:“胡闹,本宫寿辰尚早。”说着却起身往偏殿去。
苏挽霓正对灯作画,见皇后来了慌忙要藏,却被按住手腕。画上是长信宫夜景,窗前月白身影凭栏而立,远方宫道上隐约有个骑马离去的背影。
“这是...”皇后怔住。
“儿臣听见马蹄声了。”苏挽霓轻声道,“殿下今夜离京。”
皇后凝视画中那个孤寂的马上背影,良久叹息:“你既不舍...”
“儿臣舍得。”苏挽霓抬头,目光灼灼,“儿臣只不舍得母后蹙眉。”
烛火跃动,将两人身影投在窗上。皇后忽然伸手,轻轻取下她发间那支碧玉簪。
青丝泻落,如墨云铺散。
“本宫十五岁入宫,”皇后声音很轻,“从未有人问过本宫可曾后悔。”
苏挽霓屏住呼吸。
“现在你告诉本宫,”皇后指尖掠过她脸颊,“可值得?”
窗外秋风呜咽,如同叹息。
苏挽霓忽然跪地,双手奉上那幅画:“儿臣愿为母后...抱香枝头。”
画上题着那未完的诗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皇后接过画,指尖在“死”字上停留一瞬,忽然将画凑近烛火。
“母后!”苏挽霓惊呼。
火舌舔过纸角,却被皇后轻轻拂灭。只烧去那个“死”字,余下一句:宁可枝头抱香。
“深宫长夜,”皇后将她扶起,“活着才好。”
更鼓声远远传来,三更天了。皇后为她绾发,重新簪上那支碧玉簪:“明日搬回东宫吧。”
苏挽霓猛地抬头。
“太子既离京,你独居长信宫徒惹非议。”皇后语气恢复平静,“何况...本宫也需要你在东宫。”
需要二字,让苏挽霓眼底重燃光华:“母后需要儿臣做什么?”
皇后走向窗边,望向东宫方向:“替本宫看着...哪些人趁太子不在,往东宫伸手。”
这分明是托词,两人心知肚明。
苏挽霓却郑重行礼:“儿臣领旨。”
临别时,皇后忽然递来一枚小小玉印:“若有急事,可用此印传讯。”
玉印上刻着:疏影横斜。
苏挽霓紧紧攥住玉印,如同攥住一缕月光。
次日,太子妃仪仗重返东宫。苏挽霓下车辇时,回头望了一眼长信宫。
朱红宫门深闭,唯有一角月白衣袖在楼台一闪而过。
她忽然想起昨夜皇后为她绾发时,指尖不经意掠过她耳际。
那触感,比秋风更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