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数日,终于放晴。长信宫的庭院积了水,倒映着碧空如洗。
苏挽霓来请安时,带了一卷画。 “儿臣新作了《雨霁图》,请母后指点。”
画上是雨后的御花园,墨色氤氲中,一抹胭脂色身影立在虹桥之上。最妙的是,桥下水纹里隐约倒映出一个月白身影,与桥上人衣袂相连。
江疏影凝视那水纹倒影,久久未语。
“母后觉得...可好?”苏挽霓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江疏影抬手抚过画中虹桥:“这里的墨,再淡三分更好。”
她取笔蘸水,亲自演示。苏挽霓凑近观看,发间馨香不经意拂过江疏影耳际。
笔尖一顿,一滴清水落在画上,恰巧晕开了那抹月白倒影。
两人同时伸手去拂,指尖在画上相触。苏挽霓要缩手,却被江疏影轻轻按住。
“既然画了,”江疏影声音平静,“何必怕人看见?”
苏挽霓抬眼,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如同画上晕开的水纹。
这时,云釉匆匆进来:“娘娘,李贵妃往这边来了。”
江疏影神色不变,只将画卷轻轻合上:“请贵妃去暖阁用茶。”
她转向苏挽霓,自然地替她理了理鬓角:“你也去吧。”
指尖掠过耳际的触感让苏挽霓微微一颤。她垂首应了声“是”,退出时与李贵妃在廊下擦肩。
李贵妃脚步一顿,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垂上打了个转。
暖阁内,茶香袅袅。李贵妃笑吟吟道:“方才遇见太子妃,倒是比往日更添娇艳。难怪太子近日总往东宫去。”
江疏影吹开茶沫,淡淡道:“太子夫妇和睦,是好事。”
“是啊,”李贵妃语气微妙,“只是臣妾听说,太子妃近日常往长信宫来,怕是打扰娘娘清修了。”
茶盏轻轻落在案上。
“太子妃孝心可嘉,何来打扰之说。”江疏影抬眼,“倒是贵妃近日似乎清减了些,可是为瑞王的婚事操心?”
李贵妃笑容一僵。瑞王看上个青楼女子,正闹得满城风雨。
“劳娘娘挂心。”她勉强道,“倒是太子子嗣的事...”
“陛下昨日还同本宫说,太子年轻,不必急于一时。”江疏影截断她的话,“倒是瑞王年长,该早日成家立业了。”
一番机锋,李贵妃败下阵来。她告退时,脸色不大好看。
云釉担忧道:“娘娘今日是否太过...”
“她既敢伸手,”江疏影语气转冷,“就该知道本宫不是泥塑的菩萨。”
晚膳时分,太子忽然来了。
“母后,”他神色犹豫,“今日李贵妃同儿臣说...说挽霓来得太勤,恐惹非议。”
江疏影放下银箸:“你怎么想?”
萧景煜踌躇片刻:“儿臣觉得贵妃说得有理。况且...”他压低声音,“儿臣听闻一些风言风语,说挽霓看母后的眼神...不太寻常。”
殿内烛火噼啪作响。
“太子,”江疏影缓缓道,“你可知为何选苏挽霓为妃?”
萧景煜一愣:“因她才德出众...”
“因她像年轻时的本宫。”江疏影直视儿子,“陛下希望东宫有个像本宫的正妃,你不明白吗?”
太子怔在原地。
“至于眼神...”江疏影轻笑,“她敬慕本宫,有何不可?总好过敬慕别人。”
这话意有所指。萧景煜想起近日瑞王总找借口往东宫去,脸色微变。
“儿臣明白了。”他起身行礼,“是儿臣糊涂。”
送走太子,江疏影独坐殿中。案上那幅《雨霁图》静静躺着,水渍已干,那抹月白倒影却更加清晰。
她轻轻抚过画中虹桥,忽然发现桥柱上刻着一行小字:愿为影兮随君身。
字迹被水晕开,若不细看,几乎与墨色融为一体。
窗外月起,清辉满殿。江疏影对着那行小字,久久未动。
深宫三十年,她早已习惯将一切情绪压在威仪之下。可那抹胭脂色,却偏要照进她精心构筑的囚笼。
今夜,她忽然不想再做那个无懈可击的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