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尚未完全静止,那抹胭脂色的余韵仿佛仍悬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地撩动着光影。江疏影的目光落在青瓷茶盏边缘——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苏挽霓指尖无意轻触过的温度。
“云釉,”皇后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去取那幅《雪竹图》来。”
画卷徐徐展开,雪竹苍劲,墨色淋漓。她的指尖抚过右下角那枚“疏影横斜”的闲章,苏挽霓说得一字不差。连她自己都快忘记的细节,那个年仅二八的太子妃为何记得如此清晰?
“娘娘,太子妃殿下确实用心。”云釉轻声道,“听说东宫里,挂的都是临摹您笔意的画作呢。”
江疏影的手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太子来请安时随口提过:“挽霓那孩子古怪,书房里不挂儿臣赠的字画,倒偏生挂着一幅仿作,说是极爱那笔意。”当时未曾留意,如今想来,处处都是蛛丝马迹。
次日清晨,苏挽霓来得比平日更早几分。依旧是那身胭脂红宫装,发间却只簪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比往日少了几分华贵,多了几分清雅。
“儿臣来为母后磨墨。”她跪坐在案几另一侧,动作轻柔地取出墨锭,手腕悬空,力道均匀。一缕碎发从鬓边垂落,在她白皙的颈侧微微晃动。
江疏影提笔蘸墨,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苏挽霓的手上。那双手十指纤纤,指尖却带着薄茧——是常年执笔习画留下的痕迹。
“你临摹《雪竹图》多久了?”皇后忽然开口。
苏挽霓手腕一颤,墨汁险些溅出。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化为盈盈水光:“儿臣...儿臣自十岁起便开始临摹,至今已有五载。”
“为何独爱这幅?”
太子妃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因为这是母后年少时所作,儿臣...儿臣想看看当年的母后,笔下是怎样的风骨。”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墨锭与砚台摩擦的沙沙声。苏挽霓的耳垂渐渐染上绯色,一直蔓延到衣领深处。
江疏影忽然觉得殿内有些闷热。她起身走向窗边,恰好看见太子正从宫门外经过。苏挽霓也跟着起身,站在她身侧半步之遥。
太子的目光越过庭院,看见窗内的两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苏挽霓屈膝回礼,举止得体,无可指摘。但在太子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江疏影分明看见身侧的女子几不可察地向自己靠近了半分,衣袖轻轻相触,又迅速分开。
那若有似无的触碰,却比任何明确的靠近更令人心惊。
“母后,”苏挽霓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儿臣新作了一幅墨兰,不知能否...能否请母后指点?”
江疏影转身,对上那双含烟笼雾的杏眸。这一次,她看清了那眼底深藏的东西——不仅是敬慕,更是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执著。
“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明日带来吧。”
苏挽霓的眼中霎时绽出光华,比殿外春光还要明媚几分。那日晚膳,太子过来时随口道:“挽霓今日心情似乎极好,在书房作画时还哼着小曲儿。儿臣已经许久未见她这般开怀了。”
铜漏声滴答,夜色渐深。江疏影却毫无睡意。她站在窗前,望着东宫的方向。那里亮着一盏灯,隐约可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案前作画。
风起,送来一阵淡淡的墨香,仿佛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胭脂香气。江疏影闭上眼,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躲在碧纱橱后的小女孩,手中攥着的木芙蓉也是这般淡淡的香。
深宫寂寥,她早已习惯了冰冷的玉如意和永远规整的宫装。可那抹胭脂红,却带着灼人的温度,不由分说地照进了她波澜不惊的世界。
案上,明日要指点的那幅墨兰图已经铺开。江疏影提起笔,在角落轻轻添了一笔胭脂色。
那一点红,在墨色间绽开,恍若深宫里不该有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