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午后,铜漏声幽微滴答,时光仿佛被拉得细长而缓慢。檐角风铃轻颤,清音碎玉,惊破了满室凝滞的寂静。
“娘娘,太子妃来请安了。”宫女云釉低声禀报,眼底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雀跃。
皇后江疏影捻着玉如意的指尖微微一顿。月白云纹裙裾在绒毯上迤逦铺展,如流泻的静谧月光。“请她进来。”她的声音平静似水,不起波澜。
珠帘轻响,一抹胭脂红的身影翩然而入。苏挽霓屈膝行礼,堆云鬓间的碧玉簪流转着温润光泽。
“儿臣问母后安。”她的声音如清泉击玉,却比往日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轻颤。
江疏影抬眸,正迎上一双含烟笼雾的杏眸。那目光不似寻常儿媳的恭顺,倒似藏着灼灼桃华,连微微上扬的尾音都带着难掩的热切。
不知怎的,话题便转到了前朝古画。苏挽霓浅笑嫣然,言语间竟对江疏影年少时所作的《雪竹图》如数家珍。
“儿臣记得,那画右下角有一枚小小的闲章,刻的是‘疏影横斜’四字,可是?”她微微偏头,目光澄澈如水,却让江疏影扣着青瓷茶盏的指尖蓦地一滞。
皇后不动声色地啜了口茶:“难为你记得这般清楚。”
“母后的墨宝,儿臣不敢或忘。”苏挽霓垂下眼帘,长睫在白皙的面颊上投下淡淡的影。
待那抹胭脂色身影离去,云釉捧着新沏的兰雪茶近前,抿嘴笑道:“娘娘可发现了?太子妃方才说话时,眼睛一直望着您呢,那眼神比看殿下时还要专注几分……”
“慎言。”江疏影截断她的话,指尖却无端泛白。
方才那姑娘眼底的炽热再度浮现——那绝非寻常敬慕,而是近乎执拗的灼灼光华。她忽然忆起很多年前,宫宴之上,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躲在碧纱橱后,攥着支半凋的木芙蓉,也是用这般眼神怯生生地望着她。
那时她刚册封后位不久,一袭绯色宫装,三箭射落了冲撞御驾的惊马。她不曾留意,人群中有一双清澈的杏眼,将那一刻牢牢刻在了心底。
无人知晓,那个小女孩从此日夜摹写她的字迹、苦练她擅长的画技,甚至悄悄习得她最引以为傲的骑射功夫。太傅幼女苏挽霓以一手惊艳的卫夫人簪花小楷和精妙工笔花鸟名动京城,最终被选为太子正妃。
昨日琼苑赏春,太子执起苏挽霓的手欲赠玉环,她却望着水榭边教导小公主作画的皇后出了神。
“挽霓?”太子轻声相询。
她蓦然回首,眸中为那人亮起的星河尚未敛尽,只得软声应道:“殿下,儿臣只是觉得母后今日所绘的墨兰格外清雅。”
十五载岁月相隔,是深宫高墙划下的春秋界限,却是苏挽霓甘之如饴奔赴的云阶月地。她所求从来不是东宫荣宠,不过是能常立她身侧,换她一回眸,眉目舒然。
风又起,长信宫的风铃再度叮咚作响。江疏影望着太子妃离去的方向,久久未曾言语。那抹胭脂红,恍若一道明艳的霞光,映亮了她沉寂多年的深宫岁月。
云釉悄步上前,欲言又止。
“传话下去,”皇后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缓,“明日让太子妃过来,为本宫磨墨。”
案上那幅未完成的墨兰图,仿佛也因那一抹闯入的胭脂色,而生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