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狗!”沈禾安被吓了一跳,手一抖,茶杯里的水差点洒出来。她赶紧护住杯子,带着点无奈又宠溺地笑骂了一句,顺手揉了揉大黄的脑袋。
这一动静,瞬间打破了小院的宁静。王阿婆、沈禾安,还有那个背对着林晚的陌生女子,都同时转过头来。林晚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三双眼睛。
王阿婆是带着点惊讶随即转为慈祥的笑意:“林小姐来啦?快进来坐!”
沈禾安脸上的温和笑意在看到林晚的瞬间,似乎凝固了一下,随即恢复了些许平日的样子,只是眼神里还残留着刚才的柔和,显得有些复杂:“你回来了?”
而那个陌生女子,她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
正面相对,林晚才看清她的容貌。她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肌肤白皙细腻,五官温婉秀丽,一双眼睛尤其动人,清澈明亮,眼尾微微下垂,带着一种天然的、让人心软的柔和感。她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一丝好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
“这位就是林小姐吧。”她的声音也和她的外表一样,温温柔柔,像山涧里流淌的清泉。
沈禾安放下茶杯,也跟着站了起来。她看了看林晚,又看了看身边的女子,开口介绍,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楚姐姐,这位是林晚,住在我楼上的租客。”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林晚,指向身边的女子,“林晚,这位是王阿婆的孙女,楚云舒。”
“你好。”看着眼前这个温婉如水、气质出众的女子,林晚拎着礼物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她扬了扬手里的礼物袋,“王阿婆,我是特地来感谢您的。上次晓梅的事,多亏了您仗义执言,主持公道。这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她把装着黑芝麻核桃粉和羊绒披肩的袋子递过去。
王阿婆连连摆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哎哟,客气啥!该做的事罢了!尔和禾安才是好样的,为了细伢子敢出头!快坐快坐!云舒,这位就是我跟尔提过的林晚姑娘,有文化,心肠好,帮了我们村里大忙的!”
楚云舒站起身,动作优雅从容。她看向林晚,嘴角噙着温柔而真诚的笑意:“林小姐,你好。外婆和禾安都跟我提过你。晓梅的事情,真的要谢谢你挺身而出。保护孩子,唤醒意识,这很不容易,也很了不起。”她的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话语里的肯定和赞扬也显得格外真挚。
面对这样落落大方、气质出众的赞美,林晚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楚小姐过奖了。主要是禾安和王阿婆的支持,没有她们,我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是大家的力量。”
“就是。”王阿婆接过话头,中气十足,脸上带着追忆往昔的豪情,“看到她们两个,我就想起当年我同你外公明远刚下乡那会儿,那时候条件几艰苦啊!住牛棚,点煤油灯,白天开荒种地,晚上还要扫盲班教人识字!但是没有人叫苦!大家心好齐,就是想把这片土地建设好!明远他…”王阿婆的声音低沉了些,眼神望向远方,充满了怀念,“他说,土地是有灵的,你用心待它,它就会回报你。尔哋两个女仔,一个像禾安,敢作敢当,护着村里人,像把硬骨头!一个像林小姐,有见识有办法,有韧劲!就係有嗰阵(那时)嘅风骨!好!真好!” 她用力拍了拍藤椅扶手,满是皱纹的脸上焕发着光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热血沸腾的年代。
林晚被王阿婆话语中那份深沉的情感和坚定的信念所感染,由衷地赞叹:“王阿婆,您和外公他们那一代人真的很伟大。无私奉献,扎根农村,改变了那么多人的命运。您说的对,土地和人,都值得被好好记住和对待。”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老一辈建设者精神的敬意。
然而,这份对坚守的赞许,似乎触动了楚云舒的另一根神经。她轻轻放下茶杯,“外婆,您和外公的付出和坚持,当然值得敬佩。”楚云舒的声音依旧柔和,“但是时代不同了。您看,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像候鸟一样往外飞,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孩子,空心化严重。您为这片土地奉献了一辈子,青春、汗水、甚至外公…现在也该享享清福了。我爸妈在城里给您准备的房子,环境好,社区成熟,离三甲医院也近,他们年纪也大了,就盼着您过去,一家人团团圆圆,他们也好就近照顾您。您一个人待在村里,万一有个头疼脑热,山高路远的,我们怎么放心得下?”
王阿婆脸上的追忆神色瞬间褪去,换上了熟悉的倔强。她挺直腰板,声音洪亮:“我一个老婆子,有乜嘢(什么)福好享?係城里关係个铁笼子里,日日睇天花板?听汽车喇叭吵破耳?我唔去!呢度(这里)空气好,水好,推开窗就係青山绿水,邻里乡亲都识得,见面能唠上几句知心话!我自在得很!冇病冇痛,手脚利索,要乜嘢(要什么)人照顾!”
“外婆。”楚云舒的语气加重了些,带着都市人对“固执老人”特有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话唔係咁讲(话不能这么说)。年纪大了,身体机能下降是不可逆的客观规律。村里就一个卫生所,药品和设备都有限,真遇上急症怎么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您这不是让爸妈和我们做晚辈的日夜悬心吗?”
“有禾安啊!”王阿婆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枯瘦却有力的手指向一直沉默的沈禾安,语气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禾安离得近,就在隔壁屋!佢(她)后生(年轻),脚程快,力气大,心肠热!有事喊佢(她)一声就得(就行)!佢(她)跑得快过救护车,顶十个后生仔(小伙子)!佢(她)就係(就是)我的定心丸!” 王阿婆看向沈禾安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托付。
沈禾安正捧着茶杯,闻言立刻挺直背脊,刚想开口附和:“係啊,阿婆有我…” 话还没说完,楚云舒的目光便淡淡地扫了过来。
那目光依旧温柔,但里面蕴含的某种无声的、带着姐姐威严的制止意味,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沈禾安刚刚燃起的表达欲。沈禾安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喉咙。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下头,默默喝了口茶,重新变回了那个在小竹凳上安静乖巧的“安妹”。
林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内心的震惊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
那个在富民超市里呼风唤雨、怼天怼地、连凶悍老头都敢骂得狗血淋头的小房东沈禾安,那个扛着米袋健步如飞、深夜敢闯深山寻人、拳打脚踢赵老五的沈禾安,此刻在楚云舒一个眼神之下,竟然像只被驯服的小兽,瞬间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和锐气,变得如此…顺从和乖巧?
这巨大的反差让林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着沈禾安低垂的睫毛,紧抿的嘴唇,还有那捧着茶杯微微收紧的手指,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楚云舒似乎对沈禾安的反应很满意,她重新将目光转向林晚,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仿佛刚才那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林小姐,你说年轻人,尤其像禾安这样聪明的,是不是还是应该多读书,多见世面。超市什么时候开都行,但读书的黄金时期错过了就真错过了。你觉得呢?”她巧妙地将问题抛给了林晚,脸上带着征询意见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像一块烫手山芋,被精准地抛到了林晚手里。她下意识地看向沈禾安,只见沈禾安也猛地抬起头看向她,那双总是明亮锐利的杏眼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暮色,也映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隐隐的悲伤,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期待?
林晚的心猛地一紧。她该怎么回答?她甚至不知道沈禾安为什么会放弃读书?她好奇过。但沈禾安这么选择一定有她的理由和无奈…吧?
短暂的沉默后,林晚深吸一口气,避开了沈禾安过于直接的目光,看向楚云舒,声音有些干涩:“楚小姐说得对,多读书,开阔眼界,有条件的话…总是好的。” 她选择了最稳妥、最符合普世价值观的回答,林晚知道这回答可能会让沈禾安失望,但她无法违背自己内心对知识的尊重。
果然,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晚清晰地看到沈禾安眼中那点微弱的光亮,迅速地黯淡了下去。她飞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所有的情绪,只是捧着茶杯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楚云舒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禾安基础不差的,就是……”
“阿婆,楚姐姐,天都黑透哩!”沈禾安突然出声,打断了楚云舒的话。她放下茶杯,站起身,动作有些突兀的利落,“我们还有事,不打扰你们休息了,先回去了!” 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干脆,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的轻松,但那刻意之下,是难以掩饰的落荒而逃。
“哦…好,好。”王阿婆看着沈禾安,又看看林晚,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叹息,没再多留。
“阿婆,楚小姐,我们先走了。”林晚也连忙起身告辞。
楚云舒优雅地起身相送,脸上依旧是无可挑剔的温柔笑意:“慢走,林小姐,有空常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