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王阿婆家的小院。暮色四合,村道上亮起了零星昏黄的灯火。沈禾安走在前面,脚步很快,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和倔强。林晚默默跟在后面,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大黄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低沉,安静地跟在林晚脚边。
一路无话。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村道上回响。
快到超市时,沈禾安的脚步慢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迷茫:“林晚…”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你说…我应该听楚姐姐的话,去继续念书,考大学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两人之间压抑的沉默。
林晚停下脚步。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着凉意。她想起沈禾安在超市里麻利的身影,想起她为村里老人孩子奔波的认真,想起她深夜进山寻牛的果敢,也想起她坐在小竹凳上面对楚云舒时那瞬间的脆弱和顺从。
最终,她走到沈禾安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沈禾安,读书…开阔眼界,提升自己,有条件的话,当然是好的选择,没有人能否认它的价值。” 她顿了顿,感觉到身边人的身体瞬间绷紧,继续缓缓地、认真地说下去,“但是,‘应该’这个词,太重了。人生不是只有一条路是对的。你守着超市,照顾着村里需要帮助的人,让王阿婆这样的老人有依靠,让那些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有个去处……你做的这些事,难道没有价值吗?你用自己的方式在守护着你在乎的人和这片土地,这同样值得尊重。去不去念书,不是应该,而是你想不想,以及,值不值得为你‘想’的那个目标去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没有直接给出“是”或“否”的答案,而是把问题抛回给了沈禾安自己,同时也明确地肯定了沈禾安现在的价值。
沈禾安猛地转过头,在朦胧的夜色中看向林晚。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映照着她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有惊讶,有震动,还有一丝被理解的……酸楚?
这份理解,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悄然照进了沈禾安被“应该”二字压得有些窒息的心房。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
她见过愤怒的沈禾安,像只炸毛的狮子,杏眼圆瞪,能把人骂得狗血淋头;她见过跋扈的沈禾安,扛着米袋健步如飞,指挥若定,仿佛整个青石坳都是她的领地;她甚至见过别扭的、嘴硬的、促狭的沈禾安……但眼前这个,像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低垂着头,周身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失落和迷茫的沈禾安,是她从未见过的。
这巨大的反差让林晚瞬间手足无措。安慰?怎么安慰?她甚至不敢像平时那样,用一句刻薄的调侃去打破沉默,生怕那脆弱的平衡会被彻底击碎。
想到超市柜台底下,那里安静地躺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纸袋,一件她还没来得及送出去,或者现在送出去能缓和气氛,也许…也许能让她心情好一点?
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林晚掐灭了。
现在给她?算什么?是同情?是补偿?还是……一种不合时宜的示好?沈禾安此刻需要的,恐怕不是一份突如其来的礼物,而是一个安静的、不被打扰的空间,去消化那些关于过去和未来的沉重思绪。她林晚,一个半路闯入的租客,有什么资格在这种时候,用一份轻飘飘的礼物去打扰她?
林晚默默地收回目光,心底那点隐秘的期待也悄然熄灭。她趁着沈禾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这边,动作极轻地将柜台下的那个礼物纸袋抽了出来,紧紧攥在手里。纸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是在嘲笑她的退缩。她像做贼一样,几乎是踮着脚尖,快速而无声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那袋承载了她复杂心思的礼物,藏在了衣柜最深的角落。
这一夜,林晚睡得并不安稳。沈禾安那低垂的头、落寞的背影,反复在她脑海里盘旋。她甚至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就下了楼,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煮点清粥,或者……至少用不那么刻意的方式,看看沈禾安的情绪是不是好点了。
然而,当她推开房门,目光习惯性地扫向楼下时,超市里空空荡荡,静悄悄的,只有大黄趴在门口打盹。
沈禾安呢?
一种不妙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林晚。她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草木清香涌入。目光投向隔壁王阿婆家的小院,果然!
只见沈禾安的身影正在小院里忙碌着!她穿着干净利落的旧T恤,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正拿着一个水瓢,小心翼翼地给王阿婆种在墙根下的几盆花草浇水。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完全不见昨晚的低落阴霾。而楚云舒,则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晨褛,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面前摆着一杯袅袅冒着热气的清茶。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跟沈禾安说着什么,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阳光洒在她身上,宁静而美好。
沈禾安一边浇花,一边侧耳听着楚云舒说话,时不时还转过头,对着楚云舒露出一个灿烂又带着点憨气的笑容,用力地点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全然的信赖和……一种近乎讨好的殷勤?
这哪里还是昨晚那个被“应该”压得喘不过气、脆弱迷茫的沈禾安?
林晚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昨晚她还在为沈禾安的低落揪心,还在纠结要不要安慰,甚至藏起了那份想送出去的礼物!结果呢?人家睡了一觉,大清早就满血复活,精神抖擞地跑去王阿婆家,围着她的“楚姐姐”鞍前马后,端茶倒水!那副殷勤备至、笑容灿烂的样子,简直像只……像只拼命摇尾巴、等着主人夸赞抚摸的——
“狗!”
林晚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愤怒与憋屈!她“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窗户,巨大的声响吓得楼下打盹的大黄都一个激灵抬起头,茫然地四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