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一片开阔的水田映入眼帘。田埂交错,如同大地的脉络。大部分田里秧苗青青,长势正好。而靠近河沟边的一块水田,显然刚收割完一季作物不久,水未排尽,浅浅的一层浑浊泥水覆盖着黑色的淤泥,成了小龙虾们理想的“乐园”。水面上漂浮着零星的浮萍和水草,几只红蜻蜓在低空盘旋。
孩子们一到田边就炸开了锅,像一群脱缰的小马驹,指着水面下隐约可见的、挥舞着大鳌快速爬行的暗红色身影兴奋地尖叫:
“看!那里有只大的!”
“哇!呢边!呢边更多!”
“安姐姐!快点!它们要跑了!”
沈禾安俨然成了现场总指挥。她变戏法似的从停在田埂边的破旧三轮车斗里(天知道她什么时候骑过来的)拿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竹篓、几个塑料桶、几根缠着细绳和小块猪肝的简易钓竿,还有几双大小不一的旧胶鞋。
“过来排好队!”沈禾安一声令下,孩子们立刻乖乖站好。“换鞋!注意尺码,要合脚,不要穿起来踢踏!林小姐。”她递过来一双明显是成年人尺码、沾着干泥巴的旧胶鞋,“这双是你的。”
林晚看着那双脏兮兮的胶鞋,又看看田里那黑乎乎的淤泥,洁癖本能让她犹豫了零点一秒。但看着孩子们都已经麻利地套上各自的胶鞋,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下田,再对上沈禾安那“你敢嫌弃?”的无声眼神,她深吸一口气,接过了胶鞋。
“谢了。”她低声道,弯腰换上。
沈禾安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自己也麻利地蹬上一双大号胶鞋,裤腿挽到膝盖,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结实的小腿。她率先踏入泥水之中,浑浊的水面立刻没过脚踝,发出“噗嗤”的轻响。她动作熟练,弯下腰,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水面和泥泞的田埂边缘,双手快如闪电地探入水中!
“哗啦!”水花溅起。
再抬起手时,一只张牙舞爪、通体暗红、足有成人手掌大小的小龙虾已经被她牢牢捏住了坚硬的头胸甲背部,两只大鳌徒劳地在空中挥舞着,却怎么也夹不到人。沈禾安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随手将战利品丢进脚边的竹篓里,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哇——!”孩子们爆发出崇拜的惊呼。
“就是这样,捏住它后背这里,它就夹不到你了!别怕!”沈禾安一边示范,一边大声讲解。
有了榜样,孩子们瞬间沸腾了,争先恐后地踏入泥水中。一时间,水田里“噗嗤噗嗤”的踩水声、“哗啦哗啦”的摸索声、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和惊呼此起彼伏。
“我捉到一只!好小只!”
“哎呀!佢夹我!”
“不要怕!学安姐姐的方法!”
“嘿嘿,我用猪肝吸引了好多过来!”
“看我的!”
小芳也加入了战斗,她胆子大,学得也快,很快也抓到了几只小的,小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红晕。
林晚站在田埂边,看着眼前这幅充满原始生命力的欢乐场景,看着沈禾安在泥水中如鱼得水、仿佛天生属于这片土地的矫健身影,看着孩子们脸上毫无阴霾的纯粹笑容,心头那点对泥泞的顾虑彻底烟消云散,一种想要参与其中的冲动油然而生。
她小心翼翼地踏入泥水中。冰凉浑浊的泥水瞬间包裹住小腿,带着一种奇特的滑腻触感。淤泥在脚下微微下陷,每一步都需要小心平衡。她学着沈禾安的样子,弯下腰,仔细搜寻着浑浊水面下的动静。突然,她看到离脚边不远处的泥洞里,似乎有两只小小的红钳子一闪而过。
“这里!”林晚心中一喜,也顾不上脏了,学着沈禾安的动作,猛地伸手朝那个洞口探去!指尖触碰到一个滑溜坚硬的东西,她下意识地用力一抓!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从林晚口中溢出。她感觉手指被什么东西狠狠夹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她条件反射地缩回手,只见一只体型不小的龙虾正死死夹住她左手食指的指腹,大鳌像铁钳一样扣住不放!
“噗!”旁边的沈禾安眼疾手快,几乎是同时出手,精准地捏住了那只龙虾的后背,用力一抖!那只嚣张的龙虾立刻松开了大鳌,被沈禾安轻松缴获。
“笨蛋!”沈禾安没好气地白了林晚一眼,把还在挣扎的龙虾丢进自己的篓里,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和嗔怪,“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叫你看准了,再捏后背,你倒好,直接把手送进它钳子里做点心。”
林晚看着自己手指上清晰可见的红痕和微微渗血的破皮,疼得直吸气,脸上又羞又窘。被一只虾“教训”了,还是在沈禾安面前!这让她有点挂不住面子。
沈禾安看着她吃瘪的样子,嘴角那抹恶劣的笑容更明显了。她晃了晃手里那个装了小半篓龙虾的竹篓,故意拉长了调子,带着十足的挑衅:“林小姐,敢不敢比一比?”
林晚揉着发疼的手指,闻言抬起头,对上沈禾安那双亮得惊人的杏眼。那眼神里的戏谑,瞬间点燃了林晚骨子里的倔强和不甘示弱。输给谁都行,就是不能输给这个嘴毒的小房东!
“怎么比?”林晚挺直腰背,眼神也锐利起来。
“就比谁抓得多!”沈禾安指了指水田,又指了指身后那群玩得正嗨的小萝卜头们,“分组!我带着狗蛋和他妹,你带着小芳和另外两个!一个小时为限,看哪队抓得多!输的一方……”她眼珠一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今晚负责煮虾!”
“一言为定!”林晚毫不犹豫地应战。不就是抓虾吗?她就不信自己学不会!而且就分组来看,沈禾安分给她的都是大孩子,她们队有明显的优势(除了队长的差距)。
战书一下,水田里的气氛瞬间从欢乐的“自由战”升级成了紧张激烈的“对抗赛”。
“小芳!小明!小丽!带上猪肝跟我来!”林晚立刻进入状态,像个临危受命的将军,招呼着自己的队员,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兴奋和急切。她指着水田另一头看起来水草更丰茂的区域,“我们去那边,那边虾多!”
小芳立刻响应号召,像个小卫士一样站到林晚身边。另外两个被点到名的小朋友也兴奋地围了过来。
沈禾安则带着的李志强兄妹,占据了靠近河沟、据说龙虾洞更多的一侧。
沈禾安那组不愧是“精锐部队”。沈禾安本人经验丰富,下手快狠准,几乎一抓一个准。李志强胆大莽撞,虽然偶尔会被夹得哇哇叫,但胜在行动力强,效率不低。李晓梅则很细心,专门负责在田埂边的石头缝和水草根里仔细翻找,专抓那些躲藏的小虾,也颇有收获。他们配合默契,沈禾安不时指点一两句,篓子里的“俘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
林晚这边压力山大!她虽然理论知识有了,但实际操作起来远没那么简单。要么是出手太慢,虾跑了;要么是角度不对,又被夹了手指;要么是好不容易抓住了,却因为太紧张,手一抖又让虾挣脱了,溅得满脸泥水,狼狈不堪。
“林姐姐!不要急!”小芳在旁边看得着急,一边自己努力抓虾,一边给林晚打气,“等它们钳子夹住了猪肝,再抓也不晚!”
看着沈禾安那边不断传来的“战报”和沈禾安偶尔投来的、带着明显优越感的得意眼神,林晚的好胜心被彻底激发到了顶点!什么洁癖,什么优雅,统统见鬼去吧!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水面。她发现,那些躲在泥洞边缘或者水草下的龙虾,移动时会在浑浊的水里带起细微的涟漪和气泡。找到了窍门!林晚眼神一凝,锁定一个正在洞口探头探脑的大家伙。她屏住呼吸,动作放轻,手臂如同蓄势待发的蛇,猛地出击!这一次,她准确地捏住了那坚硬光滑的背甲!
“抓到了!”林晚激动地低呼一声,将那只奋力挣扎的大龙虾高高举起,泥水顺着虾壳滴滴答答落下,沾湿了她的胳膊和衣襟,她却毫不在意,脸上绽放出巨大的、充满成就感的笑容!那笑容如此明亮,如此畅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阳光都为之失色。
这一抓,像是打开了任督二脉。林晚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准。她不再畏首畏尾,甚至开始主动去翻开那些看起来可能有虾的石头和泥块。恐惧被征服的快感取代,笨拙被熟练所覆盖。她甚至开始指挥自己的小队员:
“小明!堵住那个洞口!别让它缩回去!”
“小丽!用棍子轻轻赶一下水草下面!”
“小芳!桶拿过来!这只大的归你!”
孩子们在她越来越自信的指挥下,也玩得更加投入,效率大增。一时间,林晚这边也是“捷报”频传。
“安姐姐!林姐姐抓了只好大的!”晓梅忍不住向沈禾安大声告密。
沈禾安抬头望去,正好看到林晚又利落地将一只虾丢进桶里。她脸上沾着几道泥印子,挽起的袖子和裤腿早已泥泞不堪,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模样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沈禾安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充满活力和野性的光芒,还有那专注和一种近乎狂热的、不服输的劲头。
沈禾安看着看着,心底某根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撇撇嘴,收回目光,对着自己的队员喊道:“狗蛋,别发呆,快点!我们要被她们追上哩!” 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迫感。
而林晚完全沉浸在了这场较量中,为了抢在沈禾安前面抓到一只贴着田埂爬行的大龙虾,她不顾形象地一个箭步跨过去,双手齐下,硬生生将那只虾从沈禾安眼皮底下“截胡”。
“你抢我虾!”沈禾安气得跳脚,指着林晚控诉。
林晚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战利品,脸上沾着泥,笑容却灿烂得晃眼:“各凭本事,沈老板,认输吧!” 那语气,那神态,活脱脱一个在泥地里撒欢的小女孩。
沈禾安看着她这副模样,想生气又莫名觉得有点…可爱?她哼了一声,不再废话,埋头继续苦干,心里却暗暗较劲:绝不能输!
时间在激烈的角逐中飞逝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