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乡，倷即係涯 第13章 小毛孩团伙

就在沈禾安尴尬得脚趾抠地，林晚酝酿着如何优雅而不失锋利地反击时，一个清脆稚嫩的童声如同天籁般插了进来，打破了僵局。

“安姐姐！林姐姐！”

是小芳。小姑娘像只灵巧的小鹿，从超市门口蹦了进来，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两人，“阿婆喊你们去屋里吃饭！阿婆说，多谢你们昨晚找到了牛和阿公！阿婆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如同及时雨浇灭了两人之间噼啪作响的电火花。林晚和沈禾安几乎是同时看向对方，眼神在空中短暂交汇了一瞬。沈禾安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如释重负和“得救了”的庆幸，林晚则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紧绷面孔的倒影。两人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默契地将刚才那场关于年龄的“事故”暂时抛诸脑后。

“好啊！”沈禾安率先开口，“正好午饭没着落。”

“谢谢阿婆，也谢谢小芳来叫我们。”林晚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对着小芳点点头。

“嗯！我带你们去！”

小芳的家离超市不远，绕过几栋新旧不一的村屋，便能看到一座带着小院的青砖瓦房。院墙低矮，爬满了丝瓜藤，金黄色的花朵在阳光下招摇。院门敞开着，浓郁的饭菜香气早已飘散出来。

“阿婆！安姐姐同林姐姐来哩！”小芳人未到声先至。

“哎！快啲入来！”一个爽朗热情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一位头发花白、身材微胖、穿着靛蓝色碎花布衫的阿婆，系着围裙，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她皮肤是健康的红褐色，眼角堆着深深的慈祥纹路，眼神明亮又温暖。

“安囡！林小姐！快入来坐！”阿婆亲热地一手一个拉住她们的手腕，力道不小，不由分说地把她们往堂屋里带。“真係唔该晒（麻烦）尔哋！昨晚要不是尔哋两个妹仔本事大，我家嗰个老糊涂唔知会点（不知会怎样）！快坐快坐！”

堂屋不大，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张厚重的八仙桌摆在中央，上面已经摆好了几盘热气腾腾的菜：油亮喷香的腊肠腊肉蒸饭、金黄诱人的煎酿豆腐泡、碧绿清脆的清炒时蔬、一大盆奶白色的猪骨莲藕汤，还有一碟自家腌制的酸萝卜。简单的农家菜，却散发着令人垂涎的家的味道。

“阿婆太客气了，都是应该的。”林晚有些不好意思，但不知道是不是有“蹭饭”经历，林晚内心没有抗拒，很快便适应了阿婆的热情。

“客气乜嘢！”阿婆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却不停，麻利地给她们盛饭，“尔哋係我屋夸嘅大恩人！快食，趁热食！”她一边张罗着，一边又忍不住数落起老头子，“嗰个老骨头，唔听话！喊佢唔好去唔好去，偏要去！宜家好哩，脚肿得跟发糕样，唔好意思见人哩！喺房夸（房间里）装死！” 语气里满是无奈和心疼。

林晚这才注意到，饭桌旁只有阿婆和小芳。她下意识地看向堂屋旁边关着的一扇木门。

沈禾安已经毫不客气地坐下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腊肉，闻言挑了挑眉，对着那扇门的方向故意扬高了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阿公！冇面见人（没脸见人）啊？係唔係唔好意思见我这个‘救命恩人’啊？出来食饭啦！躲喺房夸做乜？怕我收尔诊金啊？”

“咳咳咳！”一阵急促而响亮的咳嗽声立刻从那扇门后传来，带着明显的气急败坏和掩饰不住的尴尬。

阿婆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沈禾安胳膊一下：“尔个衰妹（你这个坏丫头）！嘴冇遮拦（嘴没遮拦）！莫激佢（别气他）！佢脚痛嘛！” 话虽如此，阿婆眼里的笑意却更深了，显然对沈禾安这种“没大没小”的亲近方式早已习惯，甚至带着点纵容。

小芳也捂着嘴偷偷笑起来，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饭桌上的气氛轻松而愉快。阿婆不停地给林晚和沈禾安夹菜，她絮絮叨叨地讲着村里的琐事，讲阿公年轻时的“丰功伟绩”，讲小芳在学校的表现，言语间充满了对生活的满足和对家人的爱护。林晚安静地听着，感受着这久违的、属于家庭的温暖和喧嚣。

饭后，阿婆说什么也不让她们帮忙收拾，只催着她们带小芳出去走走。三人告别了阿婆，在老人家“得闲多来坐啊”的殷切叮嘱中，走出了小院。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林晚和沈禾安并肩走着，中间夹着蹦蹦跳跳的小芳。经历几天相处，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少了刻意保持距离的疏离。

刚走到通往超市的主路拐角，一个身影突然从旁边一棵大榕树后面窜了出来，双臂一伸，大剌剌地拦在了路中央。

“沈禾安！”男孩的声音又响又亮，带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嚣张，“尔今日必须陪我等玩！”

来者是个约莫十岁的黑瘦小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背心短裤，剃着个板寸，小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凶狠”和“不容置疑”。

这突如其来的“拦路壮士”让林晚和小芳都愣了一下。沈禾安却只是脚步一顿，眉毛都没动一下。她双手往迷彩裤兜里一插，嘴角勾起一丝饶有兴味的弧度，语气懒洋洋的：“哟，这不是狗蛋吗？”她故意用男孩最讨厌的土气小名称呼他，“不去学堂念书，跑这儿来找打呢？”

男孩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公鸡，梗着脖子大声反驳：“我叫李志强！李——志——强！今日是星期六，不用上学！”他气鼓鼓地强调完自己的大名，随即又想起正事，挺了挺小胸脯，努力维持着刚才的气势，“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然而在沈禾安带着调侃目光的注视下，李志强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说不出诉求了！就在这时，另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旁边一丛茂盛的芭蕉叶后面挪了出来。是个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蛋圆乎乎的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

林晚顺着小女孩跑出来的方向看去，好家伙！那芭蕉叶后面，还有几颗小脑袋正探头探脑地张望，看到她的目光，又“嗖”地一下缩了回去，只留下叶子一阵可疑的晃动。林晚差点没笑出声，这阵仗……她们这是被一群小毛孩“团伙作案”、集体“拦路抢劫”了？

小女孩跑到李志强身后，揪着哥哥的衣角，怯生生地看了眼沈禾安，“安姐姐……是这样的，我们发现田里好多……好多龙虾！好大只！想喊你帮忙抓……”

原来是冲着小龙虾来的！沈禾安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她还没表态，旁边的小芳却忍不住了。小姑娘往前一步，双手叉腰，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义正词严的小大人模样，对着那群藏在芭蕉叶后面的小伙伴喊道：“喂！尔哋几个！安姐姐好忙嘅！要睇铺头（看店），要送货，哪有空闲帮尔哋捉虾！尔哋自己唔识捉啊？！快啲返屋夸（回家）！莫阻住安姐姐做嘢（做事）！” 她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颇有几分沈禾安平日里“训人”的风范。

然而，林晚却敏锐地捕捉到，小芳在说完这番话后，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沈禾安，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期待——她分明比谁都希望沈禾安能答应！

沈禾安哪里会看不穿这小丫头片子那点小心思，她懒得戳破，但沈禾安没直接回应孩子们，反而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林晚，眼神里带着点询问，“林小姐在城里有抓过小龙虾吗？”

林晚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孩子们的小把戏，猝不及防被沈禾安“点名”，有些受宠若惊。她定了定神，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先是在那群屏住呼吸、眼巴巴望着她的小萝卜头们脸上缓缓扫过。每一张小脸上都写满了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期待。这种久违的、属于童年最本真的快乐渴望，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层层柔软的涟漪。

最后，她的视线重新落回沈禾安脸上。林晚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她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她顿了顿，目光依旧锁着沈禾安，笑意加深，如同初绽的夏花，清晰而明媚，“听起来，好像很有趣呢，我也很期待呢。”

这“期待”二字，她说得轻巧，却像带着某种魔力，清晰地传递给了对面的人。

“好。” 沈禾安应道，声音多了一份不容错辨的愉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那今天，就带林小姐体验一下。”

这句话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

“哇——！” “太好哩！” “安姐姐最好哩！” 芭蕉叶后面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天动地的欢呼！几个藏头露尾的小家伙再也按捺不住，像一群出笼的小鸟，尖叫着、大笑着冲了出来，围着沈禾安和林晚又蹦又跳，小手兴奋地挥舞着。李志强（狗蛋）也彻底绷不住他那“小霸王”的伪装，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得见牙不见眼。那个害羞的小女孩也抬起了头，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一眨不眨地望着沈禾安和林晚。

沈禾安看着眼前这群瞬间被点燃、欢呼雀跃的小家伙，心底那点因林晚的笑容和话语而泛起的莫名涟漪，被她强行压下，化作嘴角一抹更深的笑意。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板起脸，试图找回平日里那副“孩子王”的威严，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地宣布规则，试图盖过孩子们的喧闹：“捉虾就捉虾！不过丑话讲在前头，落田要听话！莫乱跑！莫打架！边个（哪个）唔听话，踩坏禾苗或者跌亲（摔伤），我即刻（马上）拎佢返屋夸（送他回家），以后都冇得（没得）跟来玩！听明白冇？！”

“听明白哩！”孩子们异口同声，声音响亮又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