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熬好了,温温热热的,碗沿处还凝着细雾。
岁宁忙不迭地给从芊芊端了过去。
岁宁端着药走进偏房时,徐寄白正坐在床边,指尖搭在从芊芊的腕上,神情专注地探查着她体内残留的妖气。白新霁则背着手,在屋子里焦躁地踱来踱去,时不时探头看看师妹的脸色。
“药来了。”岁宁将碗放在床头的矮几上。她看着眼前这一幕,十分羡慕,“你们的感情真好。”
这话一出,三个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徐寄白的耳根微微一红,面色赫然。他迅速收回手,起身为岁宁腾出了地方,低声道:“有劳姑娘了。”
“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从芊芊的目光落在岁宁身上,语气温和友善。
“我叫岁宁。”岁宁笑着回答,“你们叫我宁宁就好。”
从芊芊点了点头,脸色依旧苍白。她想撑着坐起来,手臂却一软,刚抬起的身子又跌了回去。
白新霁眼疾手快地借了她一把力,“师妹,慢点。”他神色关切,“你这身子骨如今可禁不起折腾。”
“是啊是啊。”岁宁在床沿处坐下,她拿起药碗舀了勺药汁,凑到嘴边小心吹凉,才递到从芊芊面前,“伤筋动骨还要一百天呢,更何况你受的是妖伤,可得好好将养着。”
从芊芊望着递到眼前的药勺,没再逞强,张口喝下。
“岁宁姑娘,你在这里住了许久吧?”趁着从芊芊喝药的间隙,徐寄白开始向岁宁打听起青砚镇的事情来。
岁宁点了点头,“我打小就住在这儿,镇上哪家养了几只鸡、哪棵树结的果子甜,我都门儿清。”
“那不知镇上,可有什么怪人怪事?”徐寄白追问。
他们紧跟伤了芊芊的妖物而来,到了青砚镇后却再没了消息。
所以他们怀疑,这妖物常年盘踞在青砚镇,已在此地做了很好的伪装,因而可以隐匿身形、藏匿踪迹。
白新霁也凑过来补充:“比如总躲着人,身上有怪味的,或是谁家丢了东西,莫名出了怪事,你有没有听说过?”
“怪事没有,怪人……倒还真有一个。”岁宁喂药的动作一顿。
徐寄白和白新霁闻言对视一眼,神情都多了几分专注。从芊芊也看向岁宁,听她继续往下说。
“镇子最西边住着个陈婆婆。”岁宁放下药碗,“她常年关着门,很少出来,因此街坊邻居和她都不相熟。我甚至记不得她是什么时候来到我们镇子里的了。”
“她一出门就会裹上厚厚的棉袄,就连前两天暑气最盛之时她也不曾脱掉。”
“更怪的是,她身上总带着股腥气,湿漉漉的,很不好闻。”岁宁回忆着,“以前我以为是她年纪大了不常打理,可现在想来……倒有几分像从姑娘伤口上残留的味道。”
徐寄白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岁宁见他忽然间变得冷然的面庞,不由得一个哆嗦。
徐寄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吓到了面前的少女。他常年混迹于妖物之间,学的是斩妖除魔之术法,见的是生死搏杀之行径,一时间未能抑住自己周身的煞气。
徐寄白连忙收敛了气息,愧疚道:“抱歉,只是事关重大,有些急切了。”
“没事没事!”岁宁忙摆摆手,又忽地又想起什么,她猛地一拍大腿,“对了!前几天我去后山采药,路过她家时,看见院子里冒黑烟,还以为是着火了,就想进去看看。结果那婆婆突然冲出来把我骂走了,说我多管闲事,我隐约看见她好像在烧什么东西。
“裹厚衣、带怪味、还偷偷烧东西……”白新霁摸了摸下巴,咂舌道,“这人身上肯定有问题。”
徐寄白没接话,目光落在从芊芊身上,见她已喝了小半碗药,便对岁宁道:“多谢宁宁姑娘告知这些。等师妹喝完药,我们便去陈婆婆家看看。
岁宁眼睛一亮,立刻道:“我跟你们一起去!我——”
“不可。”徐寄白打断了岁宁的话,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此行危险,你不会术法,去了只怕有性命之忧。”
白新霁也在一旁附和,“是呀,你去了怕是只会拖我们后腿,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吧,别给我们添乱。”白新霁还是少年心性,嘴硬心软,明明是关心的话,却偏让他说出挑衅的意味。
岁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着徐寄白紧绷的侧脸,又看了看白新霁一脸“你不行”的表情,心里那股子兴奋劲儿瞬间凉了半截。
她知道他们是为了自己好,可“拖后腿”、“添乱”这几个字,听着实在让人不舒服。
岁宁不服输地抬头,她梗着脖子道:“我不会拖后腿的!我懂医术,万一你们受伤了,我还能给你们治伤呢!而且陈婆婆我见过,我去说不定还能帮你们打掩护!”
“宁宁姑娘,并非我们不信你。”徐寄白的语气缓和了些,但态度依旧没有松动,“那妖物能伤得了芊芊,实力定然不弱。我们此行是去探查,甚至可能要动手,实在无法分心保护你。你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我不需要你们保护!”岁宁有些急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在这山里跑惯了,比你们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更何况,你们知道路吗?来的时候说是不想打草惊蛇,怎么的,现在就不怕了?”
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肯退让。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喝药的从芊芊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僵局。
她放下空了的药碗,看向徐寄白和白新霁,“宁宁姑娘她也是一番好意,她熟悉青砚镇,有她在,或许真的能事半功倍。”
徐寄白和白新霁都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从芊芊会帮岁宁说话。
“可是师妹,她……”白新霁还想反驳。
“我知道你们的忧虑。”从芊芊打断他,目光转向岁宁,“宁宁姑娘,你真的决定要跟我们一起去吗?寄白说的对,此行凶险,我们怕是也无暇分心护你。”
岁宁见从芊芊愿意帮自己,连忙用力点头:“我确定!我能保护好自己的,大不了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躲呗。”
白新霁闻言没忍住,噗嗤一笑。这姑娘倒还挺有意思。
徐寄白看着岁宁亮晶晶的眼睛,终是松了口。
他叹了口气,道:“好吧。但你一定要答应我,到了那里,必须紧跟在我们身后,绝对不能擅自行动。”
“我答应!”岁宁立马应下,生怕他反悔。
白新霁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徐寄白用眼神制止了。他撇了撇嘴,没再吭声,只是心里老大不乐意,觉得师妹真是心善,连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都愿意帮。
然而,没人注意到,在岁宁欢呼雀跃,徐寄白耐心嘱托,白新霁无可奈何的时候,促成这件事的从芊芊却显得过分安静。
从芊芊垂下了眼睑,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的手指轻轻攥紧了身下的床褥,指节微微泛白。
师兄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为了另一个姑娘,如此细致地叮嘱和担忧了。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受伤的人,是他们此行最重要的保护对象。可刚才,他们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那个叫岁宁的姑娘身上。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从芊芊的心头。
“师妹,准备好了吗?我们该走了。”白新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已经背上了自己的长剑,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嗯,来了。”从芊芊翻身下床,晃晃脑袋,将这份不悦甩去了。
不过一个小药娘而已,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从芊芊在心里说。
青砚镇的西头,比镇上其他地方都安静许多。
四人在岁宁的带领下,借着月色的掩护摸到了最西边的那户院子。
“就是这里了。”岁宁指着眼前这破败的门庭,小声道。院墙斑驳,木门正虚掩着,上面的漆已脱落殆尽,显得阴森而荒凉。
徐寄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众人推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掐了个诀,符纸便无风自动,轻飘飘地飞向了木门。
只听“滋啦”一声轻响,符纸在触及门板的瞬间化为一道轻烟,消散虚无。
“有妖气,但很淡,像是被什么东西遮盖住了。”徐寄白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大家小心,这妖物远比我们想象的谨慎。”
徐寄白推开了院门。
映入眼帘的是凌乱的杂草、破旧的窗棂、漏风的门窗和院中央的一口枯井。
“好安静。”这是岁宁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她屏气凝神,却发现只能听见树叶摇曳的沙沙作响之声。
“这儿不对劲。像是有人早就知道我们要来。”岁宁的声音压得很低,她的掌心渗出冷汗。
白新霁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手立刻摁在了剑柄之上,“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地方安静得太诡异了。”
徐寄白缓缓蹲下身,手指拂过院中的泥土,一丝微弱的灵力探入地下。
他的脸色蓦地沉下来。
“不是像是,是肯定。”徐寄白站起身。“这院子里布了个**阵。”
“从我们进门的那刻起,我们就已身处在这阵法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