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羽夏并没有生气,只是盯着练习册看了一会儿,指着便利贴问他为什么要用铅笔写解析。
“用铅笔写的话也太容易弄花了吧。”
方之凛见她没介意自己刚才说的话,心里松了口气,又默默地解释说这么写方便用橡皮擦擦干净。
苏羽夏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脸上的表情有点惊异。方之凛瞄她一眼,匆促道:“你、你别嫌弃它,这个便利贴是新的,我还没有用过。”
“我只是想等毕业以后再把它回收起来用……”他没有告诉她除了这本练习册上的便利贴是新的,其余书本上的贴纸他已反复地使用过好几遍。
便利贴是高一时班主任发给班委们的学习礼包里的用品,他拼拼凑凑、俭俭省省地用到现在才用完,每次都用铅笔书写。
他记性很好,把老师上课时讲的补充笔记记上去以后,会专门花时间去背,等知识点背到以后再擦去笔记,一本便利贴一直循环着用很久,直到背面的胶印不再粘黏。
他是个讲原则的人,如果不是有求于人,他绝不会答应帮人作弊。明明可以袖手旁观,但苏羽夏提出的抄答案的要求依旧让他良心难安,因此才额外添上了笔记,希望她可以尽可能地多看几眼。
可他害怕苏羽夏不高兴,所以也不敢把之前用过的贴纸拿出来用。
听了他说的话,苏羽夏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他,幽幽叹了口气:“我真没见过你这么离谱的……”
话说到一半,她顿了顿,想再说点什么,却不知怎的有点泄气。再看他一眼,见他眼底惊惶,她心头像被针尖刺了一下,又叹了口气,最后握着手里的练习册走了。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方之凛发现自己的课桌上摆了个大纸箱,警惕地打开,发现里面摞着一整排包装精美的便利贴,还有其它各式各样的文具,一并打着外文的标签。他反应过来这是苏羽夏买的,连忙把东西还回去,却遭到了对方的斥责。
“我可不是为了你,”苏羽夏冷着脸瞧他,“你得长期做好给我作业抄的准备,你那个便利贴质量差得要死,铅笔印看着都伤我眼睛,以后不准再用了。”她说完,把脸别了过去不看他了。
方之凛脸上却浮出一点喜色:“你真的有看我写的解析?”他想这是最好不过的了。对方却愣了愣,皱起了鼻梁。
他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兀自道:“如果你看了解析还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都可以——”
“闭嘴,”苏羽夏臭着脸说,“你很啰嗦,非常非常啰嗦,很烦人。”
方之凛心里颤了颤,磕磕巴巴地和她说“对不起,一时间又没了别的话说,徒让气氛安寂着,平添了尴尬。过了一会儿,苏羽夏托腮转过头来,平静道:
“王老师的事已经解决了。”
昨天班主任的确给苏羽夏的爸爸打过电话,沟通过她在学校的情况,也提到了辞职的打算,但在这之前苏羽夏就先向他交代了自己近期的成绩和言行,又坦白了班主任是因为她的顶撞而决定辞职的事实。
苏建新脾气再大,到底也清楚其中的曲直,所以在面对沟通的时候表现出罕见温和的态度,又让苏羽夏在电话里道了歉。经由校方的沟通和劝说,王老师最终打消了辞职的念头,照常带手上的几个班级。
方之凛听到这个消息,心底松了一大口气,那股来得莫名的负罪感也消失了。他看了眼自己手里抱着的一大箱文具,还是不愿意接受这对他而言过于昂贵的东西,于是只从箱子里检出两本便利贴,又把其它的文具还给苏羽夏。
“喂,我都说了我不是为你才买的这些了,”苏羽夏拒绝接收箱子,没好气道,“我只是为自己着想而已。你那只笔写字总咔嚓响会害我神经衰弱。”
话说得自私,可还是掩藏不了背后的那一点好意。她原以为这么说对方就会听自己的,可方之凛还是摇头,口中念叨着只要两本便利贴就够用,无论如何也不接受。
苏羽夏再一次见识到他那股莫名的倔强劲,不禁觉得有些头疼,想了半天,忽然说:
“第三个条件。”
“那就把用这些文具当作我提的第三个条件。你不能拒绝。”
方之凛这便没有话说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王老师过来把他喊到了办公室,告诉他之前划花他课桌的人弄清楚了。他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心里浮现出一张脸来,那张脸乖秀漂亮,可只一笑,微扬的唇边便显出讥诮的森寒。
王老师喊他看监控确认,他想起课桌里的那一箱文具,胸中七上八下地擂起鼓来,隐隐地生出了一些逃避心。他摇摇头,说自己不想看了。
王老师抿唇看他,眼里流露着心疼。
她也担心以这样看监控的方式确认他所遭到的伤害会给他的心理带来更严重的影响,于是不再勉强,又叫他放下心来,向他保证关于这起李同学制造的恶**件校方一定会严惩。
当“李同学”这几个字传进耳朵的时候,方之凛眼中兀地一惊,不自觉地向她确认:“您刚刚说的那个人叫什么?”
“李其明?”
夕阳的光晕中,苏羽夏回过头来,秀丽的眉眼颦在背光的阴影里:“外班的东西?”她望着跑回教室的方之凛,冷声地确认。
“没错,”方之凛气喘吁吁地说,“我已经看过监控了,是他偷偷做的。”说这话时,他心里反倒轻松不少,一丝淡淡的庆幸在胸口蔓延。原来这件事真的跟面前的人没有关系。
同时,一丝隐隐的惭愧也升腾起来,蒸红了他那张苍白的脸颊。他曾以为划花桌子的人是苏羽夏,如今真相大白,总有点过意不去,想跟她道歉,却不知道她从课桌的什么地方忽地摸出两把钢尺,递他一把,只说了个“走”字。
他有些发懵,问她要做什么,对方却从容起身,反答道:
“还能干什么,去姓李的桌子上练‘雕刻’。”
方之凛一听,赶紧把她拉住,阻止她这种违反校纪的行为。苏羽夏却称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先这么干的,你这么干也不过是学他啰,等量交换不是很公平嘛,”她见他一脸的慌张,凑近一点,笑着调侃,“还是说你怕了?你放心,要是明天他去告老师你就说是我怂恿你干的……不,你就说是我一个人干的也行,反正我也不会被校方的人怎么样。”
“而且就算你不跟他计较我也要收拾他,姓李的弄坏了你的桌子,但害我上课听噪音睡不好觉,我也得让他体会下桌子吱嘎乱响的感觉。”
“不是的,”方之凛不认可她讲的道理,脸色有些着急,“不可以这么做,王老师说了学校会处理这件事的,我们不要擅自去搞破坏了,不是什么事都非要用以牙还牙的方式去解决……”
“而且、而且那个桌子也不是李其明的桌子,那是学校的,我们不可以损坏公物!”
苏羽夏听了他这一番话,心头蹿上一丝无名的火气,恨不能拿手里的钢尺拍他脑门。
“不是,这你都不生气,你是什么苦情剧里的冤大头主角吗?以德报怨的戏码学这么多干什么又不会有人良心发现感谢你!”
方之凛却摇头坚持:“我不要别人感谢我,这不是良心发不发现的问题,这是,是原则问题!”
苏羽夏颇不耐烦:
“原则、原则、原则,又是原则,你一天不守你那点破原则难道会死吗?谁欺负你你欺负谁不是应该的吗?看你做事我真是憋屈得要死!”
她我行我素得成了习惯,理解不了对方的立场和想法,以至于想替他出头的心思都显得太过强硬。
犀利的眼光落到身上,伴着责备的话叫人愤懑。方之凛又同她辩驳了几句,苏羽夏依旧不想就这么了事,横竖要去找找李其明的麻烦,两个人争执一番,各自不肯妥协。苏羽夏被方之凛拉住衣袖,抽不开身,一气之下用手里钢尺朝他臂膀上轻拍一道,骂他以后是遭人欺负的命。方之凛心头一震,未经细想,脱口便道:
“可你之前也欺负我了!你更先欺负我的!”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愣,对上对方一闪而过的惊愕,一股慌乱涌了上来。
他讨厌自己说了这句话,偏偏在不该这么说的时候。气氛凝固起来,他松了拽她袖角的手。
“不,不是的,”发颤的嘴唇吐出细碎的嗫嚅,“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想,没想那么说……”
苏羽夏只是哑口无言,默默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难测。
方之凛一面呢喃着,一面退回自己的座位,酸楚漫上他的胸腔,翻涌成莫大的难过。他红了眼眶。眼泪噙在眼中,终究蓄不住地掉出来。
渐渐地,他连断续的字句也吐不出来,只止不住地流泪——可似乎又耻于被面前的人瞧见,便曲了手肘趴在桌上,把脸埋到了手臂下边。抽泣声隐隐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