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手中拿着切肉用的刀子,就挥舞了几下,不小心伤了婆娘……”
“你混说,你分明是因我做饭烧糊了,故意要杀我,你那日根本没有饮酒,你是蓄意杀人!”
“安静!”孙御史一拍惊堂木。“黄嗣昌,你接着说。”
黄嗣昌低着头,眼角眉梢露出得意,谄媚道:“小人并非故意杀人,请大人明鉴。”
“你说那日有些口角纷争,你们是何纷争?”
“那日这婆娘有心与小人怄气,故意烧糊饭给小人吃。大人有所不知,我这婆娘生性刁钻,因怨恨小人没钱,总是故意作弄小人。小人倒也罢了,只是家中老母老父身子年迈,怎堪受她这样的磋磨?所以小人一时激动,不小心伤了她。”
谢方苒恨恨道:“你胡编乱造!你何时在意过你娘老子?你娘半夜要吃芋头糕,还是我起来给她做的,你爹上山摔伤了腿,你在家睡觉,是我叫了村中的人把爹扶回来……”
“行了行了,谢氏,别翻旧账了,堂上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做什么?”
孙御史不耐地打断身上还缠着纱布的谢方苒,看向姜燃这边,“证人说话,谢氏是怎么伤的?”
赵言犀正要上前,旁边一个卖饼的老男贩却上前一步,跪地道:“大人,小人是卖饼的。事发那日,小人在道旁卖饼,见谢氏从家中冲出,黄大郎紧随其后,两人争执间,黄大郎手中的刀子戳伤了谢氏……”
“他可是故意的?可有饮酒?”
“小人不知,至于饮酒与否,”老男贩看了眼黄大郎,“小人似乎闻到了酒味,但小人不确定。”
赵言犀上前道,“大人容禀,那黄大郎并未饮酒,几位邻里街坊都可作证。而且黄嗣昌是故意杀伤谢方苒的,当时血流满地,差一点谢方苒就见到阎王了!”
“胡说!”仵作道,“我已验过,她身上不过是些皮肉浅伤,远没有到筋骨尽断的程度。”
“大人明鉴,”卖果子的大娘道,“我男人爱饮酒,饮酒的人同没饮酒的人是不一样的,我看黄大郎那日清醒得很,况且小谢身上根本不是皮肉浅伤,只怕会落下残疾啊。”
“行了,你们几个市井妇人别嘴碎了。事发当日,典史前去捉拿过黄嗣昌,作证他确实饮过酒。”
姜燃忍不住要上前,被赵言犀拉住了胳膊,姜燃扭头,看见赵言犀冲她摇了摇头。
“既然饮酒了,就按过失伤人判罚,黄嗣昌杖责二十,带回去交予族老管教。你们是夫妻家事,谢氏也并未有性命危机,并无义绝之状,这离阍的状子就不予批复。丈夫管教失当,罚银十两。谢氏告夫,要挟离婚,按律应当杖责一百,念你有伤在身,暂且免罚,只罚忤逆夫纲,掌嘴二十。判今日之内送还夫家。”
黄嗣昌得意道:“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吧。”
孙御史下了定论,语重心长道,“日后定要管好自家婆娘。在咱们山县,妇人以伤残要挟离阍,此风不可长!”
谢方苒赵言犀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判罚弄得如坠冰窟,姜燃忍无可忍,夺过赵言犀手中的讼书,上前道:“什么叫妇人以伤残要挟离阍?明明是黄嗣昌他故意杀伤谢方苒致残,两人再呆下去她会死的!”
孙御史盯了她两秒,勾起一个邪魅狂狷的微笑,“女医?本官虽感谢你救了莺莺,但你不该扰乱堂上秩序!谢方苒全须全尾的,哪有伤残?这分明是夫妻互殴!”
“就是就是,”黄嗣昌伸出手,指着手上已经消退的几乎看不见的浅浅抓痕道,“这婆娘也抓我了,这就是夫妻互殴!”
姜燃捏紧讼书,直视孙御史,“你确定要这么判?”
“你待如何?妻告夫本就涉及伦常,按理应当上报州府,让州府判罚,到时候给这妇人判个流放三年。相比之下,本官只是勒令她回归夫家,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怎么,你要上告?”
赵言犀冲出来,摊开那张全是手印的纸张,祈求道,“大人,黄嗣昌今日能持刀杀伤自己妻子,明日就能持刀伤及街坊众人,请三思啊!这是十里八乡的众妇姥乡亲联名按下的手印,求大人将此獠看押,免他伤到县中其余人。”
“大人就算不重视夫杀妻,难道就不重视山县教化吗?若让这等人放出去,日后任人效仿怎生了得?”
孙耀宗犹豫了下,旁边刘县令朝他凑近,在他耳边附耳说了什么。
姜燃耳尖,听到刘县令小声说:“大人不必担忧,若是他再伤人,自有衙役缉捕他。但这妇人离阍的口子可不能开。若是开了这样的先例,日后人人过不下去了都来县衙告官离婚,咱们有多少功夫去忙这事儿?一者,我瞧着这个黄嗣昌就不是什么好人,好在有个谢氏在家牵制他,若是人人都仿谢氏离阍,那得有多少黄嗣昌出来闹事?再者,妇人的心若是野了,就跟您家爱妾一样,不甘做妾,不甘做倡,那咱们哪儿还有软玉温香享受?”
姜燃骤然明白了什么。
这些官僚根本不在乎谢方苒的死活,他们只是把她们当作□□的工具!所以他们不许她们反抗,不许她们离阍,不许她们自己告官,毕竟没了谢方苒,谁来牵制那些黄嗣昌呢?
孙御史听见这样说,面露沉思,而后坐直身子,一拍惊堂木,“来人,将谢氏归还黄家,另将堂上闹事的人拿下!”
立即有衙役来拉扯姜燃和赵言犀,姜燃闪身避开,赵言犀却因年迈无力被几个衙役按倒在地。其中一个男衙役将赵言犀手中那张印满红色手印的纸抽出来,撕了个粉碎,朝天一撒!
白里带红的纸张纷纷扬扬,像撕碎的棉布月事带,也像下了一场满是冤屈的雪!
*
赵家村。
赵族长站在树下抽着烟斗,他身前不远处,大男二男三男四男站成一排,再前面是赵家村所有的人,赵秀才和邹大郎也在其中,有些村男手里拿着铁锹、棍棒一类的东西。
赵大男整肃了队形,对赵族长道:“人都到齐了。”
赵族长抽了口烟斗,缓缓吐出一口气,“咱们村里没有人买什么《女报》吧?”
赵家族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没有。”
“她们当初进村来宣扬《女报》的时候,族长就说过不让她们来,这些日子没人来卖《女报》,您放心吧。”
“王小芳?你手里也没有吧?”
王小芳当初和姜燃一起帮过杜玉红,听见邹大郎问,勉强笑了笑:“当然没有。那《女报》到我手里我就给烧了,绝对没有传给咱们村的人。”
“那就好,”赵族长道,“当初那个姓姜的姜三娘闹着要和秀才离阍,还叫上萧大姑来威胁我,我这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如今她摇身一变变成了给人治病的神医仙师,还在县城里开上了药铺,还发什么《女报》勾引各乡妇人们和她一样离阍出去做工。哼,附近几个村子已经有好几个妇人野了心思,去什么猪场、工坊、药铺做工了,回来连夫君的话都不听。她当初打了我们全村人,我们能容忍她们猖狂到这种地步吗?”
“不能!”村男顿时高呼道。
“如今御史大人来了,已经将那姜三娘拿入了牢狱,咱们趁热打铁,把她们的气焰彻底打消下去,让她们再不能在山县嚣张!”
“那族长,我们做什么呢?”
赵族长脸上阴狠的光一闪而过,“我们烧了她们的劳什子《女报》!”
“好!好!好!”
赵家村的村男连呼几声好。
他们村的妇人们虽然没有像别的村一样张口闭口就是月事期间要吃肉、女孩子也要多读书,但也变得尖锐起来。村男再不能随意调戏路过的妇人,戏谑妇人为母猪、倡妇、二手货都会遭到妇人的反击责骂,让他们现在过得极为不爽。
赵族长带着十几个村男浩浩荡荡朝着隔壁村镇进发,到了吴家村。吴家村族长一家男丁死尽,另一户姓吴的人当选了族长。族长听见赵族长蛊惑的话语,顿时动了心思,从该村的调解员吴春娟家中搜出五份边缘起翘的《女报》,投入了火盆之中。
新的吴族长还狠狠警告吴春娟:“那作妖的贱妇姜三娘下狱了,你也该安分点,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这山神护命是那婆娘编出来吓唬我们的。”
赵族长磕了磕烟斗,笑得开怀:“可不是。老兄,这下老天爷有眼,派来孙大人把她捉拿了,看这些贱人如何嚣张。”
“小吴啊,”赵族长做出一副亲近的样子,“你确实该安分点,以往你跑到我们村里来宣扬《女报》,老夫忍你,可如今老天可就不容你了。你家里还有姊妹兄弟,还有几个女儿,你做这种事,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家人考虑考虑吧?”
“你真要学那姜三娘,到时候众叛亲离,离了宗族,你女儿云云又没户籍,又没家族庇护,就算出嫁了也会遭人欺负的。”
赵族长装模作样地说。
吴春娟被几个族人押着,垂眸咬着牙,一言不发。
她的尿路感染早就好了,之前何之简炸祠堂时留下的锦囊里面留了治疗感染的药方,全村妇人按照药方抓药喝了黄连汤之后,都好了。
病好了之后,她立即找了赵家村的王小芳,经她引荐加入了汝归盟,如今她也算汝归的一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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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