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死讯”乌龙让顾耀川经历冰火两重天。手术成功的消息将他从崩溃边缘拉回。在办理繁琐住院手续的过程中,他首次深切体会到荣秋窈过往的坚韧与不易。深夜病房内,他笨拙地学习护理,凝视着她苍白的睡颜,在零点钟声响起时,轻声送出生日祝福,也终于直面并确认了那份深藏心底的沉重爱意与心疼。
就在顾耀川情绪即将崩溃的刹那,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一位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护人员一边摘着口罩,一边手拿单子写着什么,边走边喊。
如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顾耀川突然清醒了过来,猛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在!我是,我是荣秋窈的家属!”
医生抬头,打量了这个看起来有些狼狈,眼眶泛红的年轻小伙两眼,语速平静而快速:“手术很成功,病人已脱离生命危险,但目前仍处于昏迷状态,还需继续观察。1个小时后可以出观察室移入重症监护室……”
在听到“脱离生命危险几个字”的瞬间,顾耀川刚才紧绷的身子完全放松了下来,对医生接下来的内容,他听的有点失真。
“家属过来补签一下手续。”
……无回应
“家属过来补签手续!”医生有些不耐烦。今天做了很多台手术,还有抢救无效的案例,连续高强度的工作让她疲惫不堪,只想尽快下班。
无奈,顾耀川经历如此大起大落的心境后,也很疲惫,还是没听见。还是刚才扶着他的大叔先反应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感受到肩膀传来的力道,顾耀川回过神来。
“小伙子,医生叫你去补办手续。”大叔再次发声。
“谢谢您。”顾耀川向这位大叔表达感谢。不止是感谢他善意的提醒。
大叔向他点头示意。
他们都在心里默默感恩,刚才只是一场乌龙。
顾耀川跟着医生走进了手术区旁的办公间,隔着观察室的玻璃窗,他隐约看到里面病床上躺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被各种仪器和管线包围着,看不真切面容。
但仅仅是这样,也足以让他悬着的心落回实处一半。
要补充的信息不多,最主要的患者身份信息已通过身份证补充。
政治面貌、学历背景、联系方式,这些,他都能填。
过往病史……
“术前已针对一些常见的过敏病症对患者进行了摸排,没有什么特殊病症,但还是怕有遗漏。您与患者关系如何?是否了解患者的过往病史?”负责的医生例行公事地询问。
“她有蚕豆病。”顾耀川盯着过往病史那一栏,坚定地说。
很多个月以前,在他们的关系还处于正常的朋友阶段的时候,他们一起自习,他买了一盒茴香豆来自习室和大家一起分享。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只有她一颗没动。
“秋窈,你不喜欢吃茴香豆吗?”他随口问。
她当时笑着摆摆手:“不是不喜欢,是我有蚕豆病。这个是用蚕豆做的,我不能吃。没关系没关系,还有别的零食嘛,我吃别的。谢谢耀川学长。”
那时他并未深究这个病的具体含义。后来,察觉到她那份小心翼翼的情感后,虽然没有给出正面回应,他也不知不觉对她更多了几分关注。
暑期实践前收集成员信息,忌口食物那一栏,他看到她填的表,“蚕豆”两个字让他对蚕豆病这个名词勾起了好奇。
蚕豆病,一种遗传性缺乏葡萄糖-6-磷酸脱氢酶(G-6-PD)缺乏症,表现为进食蚕豆后引起急性溶血性贫血,属于先天性代谢异常。它还有一些绝对禁忌的药物及物质(如磺胺类、阿司匹林等)。
因此荣秋窈从小用药就很小心。这也是母亲始终不放心她独自北上求学的原因之一。
对面的医生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闪过一丝后怕。幸好麻醉医师用药谨慎,避开了相关禁忌药物的使用。整个手术过程中病人的溶血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
最后一栏是,“与患者关系”。参考栏里只有“父母,子女,配偶,兄弟姐妹”几个选项。显然,顾耀川都不符合。
“您是患者的?”见他迟迟不下笔,医生出声提醒。
“男朋友。”顾耀川依旧盯着签单,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嗯,”医生对此似乎见怪不怪,娴熟指导,“那你在这一栏填‘其他’就行。”她一边整理着单据一边或许是出于好意,又或许是看这年轻人一脸疲惫却强打精神的样子,难得的多了一句嘴,“祝你早日转正。”
顾耀川此时头脑清醒,很快理解了医生后半句话的含义,他抬头回以微笑,“谢谢。”
填完信息,还需要办理住院手续。
“这是事故现场找到的患者的随身物品,还有换下来的衣物。患者的自行车已经被交警拉走取证了,后续赔偿问题警方会跟进。你拿上她的身份证,先去住院部窗口办手续,办完再回来取东西去病房。”护士一边交代一边将两个还算大的袋子递给他。
顾耀川接过袋子,稍小一点那个里面装着的是荣秋窈的手机、帆布包,还有那顶他寄出的,包装有些破损但尚未拆开的红色毛呢帽快递盒。
紧握荣秋窈的身份证,顾耀川按照医生的指示,前往了住院手续办理窗口。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独立办理如此繁杂的住院手续,面对陌生的流程、专业的术语,难免有些局促和笨拙。看似简单的步骤,需要来回询问、填表,竟花了大半个小时才勉强办妥。
最大的困难倒不是费用。顾耀川是家里的独子,家境尚可,父母每月给的生活费不少,他日常没有很大的开销,也不喜旅游外出,每月除了吃饭和一些通勤费,能剩下至少一半。加上逢年过节的各类奖金、红包,大学三四年来,他银行卡里的余额足以应对突发情况。
最大的困难,是“异地就医”和“突发事故”带来的程序复杂性。很凑巧,荣秋窈被送来的这家医院,正是她所在大学的定点公费医疗医院之一。
按照流程,此类情况本应先经校医院转诊,但突发事故使得这一流程无法前置,后续需要补交一系列证明材料,繁琐无比。
捏着那张艰难办理下来的住院单,顾耀川忽然想起,去年寒假,荣秋窈因为要带母亲去粤州做手术,没能和大家一起参加寒假实践活动。“她当时,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吗?”
不,应该比他无助。
顾耀川后知后觉,自己对她的关注,竟浅之又浅。
“你才大我两岁,你怎么知道,我经历的事情就比你少。”记忆中,她决定真诚袒露心迹那晚,曾倔强地这样对他说。
那时,他的脑子很乱,不愿与她继续“争辩”,只留下一句:“你等我想清楚再和你说。”
这一等,竟然就是5个月。而直到今夜,站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他才开始真正认真地、设身处地地去“想”她走过的路。
她远比他想象的更勇敢,更坚强,也更理智。
11点39分,此刻,顾耀川迫切地想要见到那个在他生命中已然刻下挥之不去的深刻印记的女孩。
病房是提前在系统上安排好的,现在,她应该已经被医护人员送到了指定的病房。
果然,回到手术大厅,刚才的观察室里她所在的那个床位已经空了。拿上她的东西,顾耀川加快步伐赶往住院单上的病房。
这是一间双人房,另一张床位还没有病人入住。
此时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各种监控仪器发出的幽幽蓝光、绿光反而更显眼。
荣秋窈的病床靠里侧。
进门后,顾耀川的脚步却不自觉慢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丝怯意。终于,要见到她了吗?
他轻轻走到床边。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似乎比最后一次见面时清瘦了许多,脸颊微微凹陷,下巴更尖了。不知是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和手术消耗太大,还是,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她也承受着不为人知的煎熬,“为伊消得人憔悴”……
她本来就瘦,现在看来,更是瘦得有些脱相。
头上还缠着厚厚一层的纱布,衬得脸色愈发苍白。脖子上戴着颈托,固定着她的头部。两只手无力地摊放在身体两侧,一只手的手指上夹着血氧饱和度监测夹,另一只手的手背上扎着留置针,透明的胶布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被子下面延伸出多条导线,连接着床边的心电监护仪、血压计等设备。还有一条导管是向下的,末端是尿袋。
顾耀川是第一次在现实中如此近距离面对术后的病人,这与影视作品中经过美化的形象大相径庭,真实的病弱带着一种冲击力,让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时候,他该干些什么呢?
放下东西,呆站片刻,病房里的灯骤然变得更亮了,顾耀川应激地眯起了眼,一只手却下意识地几乎同时为病床上的人遮挡了光线。
是值班的护士。她推着一个小车径直朝病床走来,车上是几瓶药水和各类医护用品。
“姓名?”护士一边对药水瓶进行着操作一边例行询问。
“啊?哦,顾耀川。”
护士微微皱眉,抬头看了他一眼:“患者姓名。”
“哦哦哦,荣秋窈。”顾耀川汗颜。
护士利落地换好药瓶,调整好滴速,再次看向明显缺乏经验的顾耀川:“第一次做术后陪护?”
顾耀川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低头:“嗯,是。”
“注意观察输液瓶的量,快滴完前按铃叫我们。还有这些监护仪,”护士指着屏幕上的数字和波形,“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数值有异常或者报警了,也要立刻按铃。如果病人醒了,更是要马上通知医生。”她指了指床头那个红色的呼叫按钮。
“病人双腿骨折,行动不便,给她插了尿管,方便排尿。你过来,教你怎么□□、记录尿量。”
在护士简洁明了的示范和讲解下,顾耀川很快掌握了这些基本护理要点。
原来,照顾术后病人,是如此细致而又不容出错的事情。
他对她曾说的“经历的(事)不比你少”有了更具体、更沉重的理解,难过和心疼交织着涌上心头。
护士离开后,病房重新安静下来。
顾耀川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荣秋窈沉睡的脸上。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闹铃声从放在床头柜上的、属于荣秋窈的帆布包上响起。
深夜12点了。
顾耀川下意识看向手机屏幕,闹钟的备注赫然是——“两天后,萱萱生日提醒”
他不清楚这个“萱萱”具体是谁,但肯定不是她自己。
他想起她总是细心地记得身边人的喜好和重要日子,乐于为朋友们准备惊喜。
“傻瓜,”顾耀川望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无奈的怜惜,“怎么光记得别人的生日,不记得给自己过生日。”
她的物品里,静静地躺着那个他寄出的,快递包装略有破损的快递盒,尚未拆封。显然,她是在取回这个生日快递的归途上遭遇了车祸。
想到这,顾耀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自责的情绪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他轻轻握住了她没有打针的那只手,指尖冰凉。
“二十岁生日快乐,秋窈。”他俯下身,在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道。
他没想到,他能当面对她说出这句话。虽然她现在听不见。
夜色深沉,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地响着,像是在计数着等待天明的时间。
这是他第二次,守在躺着她的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