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食肆[美食] 第19章 上元篇：盛世灯

此时尚是午后，但上元节的氛围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冬日阳光斜照，给整座长安城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街道宽阔得超乎想象，笔直的朱雀大街如同大唐的脊梁，通向远方的宫阙。

街道两旁，所有的商户都在最显眼的位置挂出了各式各样的灯盏。

圆的、方的、八角形的、莲花状的、走马灯……材质有绢纱、琉璃、羊角、甚至还有看起来颇为名贵的玉石片，争奇斗艳，琳琅满目。

许多店铺门前已经开始搭建更大型的灯架和灯楼，匠人们站在梯子上做最后的调整，引来路人阵阵围观和喝彩。

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穿着翻领胡袍的西域商人，牵着骆驼，驼铃叮当；

身着锦绣襦裙的贵妇仕女，在婢仆的簇拥下，笑语盈盈；

意气风发的士子文人，宽袍博带，聚在灯下指点评议；

更有许多平日里足不出户的深闺女子，今日也得以放下束缚，戴着帷帽，与女伴携手同游，眼中充满了对夜晚的期待。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气。

刚出炉的胡饼带着芝麻的焦香，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膻香浓郁，小贩扛着的草靶子上插满了晶莹剔透的糖人，还有卖胶牙饧的手艺人，正拉出长长的、琥珀色的糖丝。

远处空地上，已经有杂耍艺人开始预热，喷火的、顶碗的、舞剑的，圈起一块块场地，叫好声、铜钱落入铜盘的叮当声不绝于耳。

姜糖看得眼花缭乱，心潮澎湃。她知道，这还只是开始，只是盛大狂欢乐章的前奏。

真正的奇迹，要在夜幕降临后才会上演。

她心心念念的，是那盏“灯轮”。

她不断地向人打听，那最高的灯轮在哪里。

路人见小姑娘穿着不俗，便也热情指点：“小娘子是问那‘火山’吧？在安福门外呢！宫城前面！今夜最亮的就是它！”

等待日落的过程，变得无比漫长而甜蜜。

姜糖趴在食肆二楼的栏杆上，眼巴巴地望着窗外尚显明亮的天空，只觉得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据李渔唾沫横飞地描述，天宝三年的上元灯会盛况确实如姜糖想象，“非言语所能形容万一”。

瑶掌柜则凭栏远眺，将这座不夜城尽收眼底。

“瑶掌柜，我们能不能现在就出去开始逛灯会？”姜糖第一百零一次提议。

瑶掌柜正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一套越窑青瓷茶具，头也不抬：“急什么？好戏总在夜幕垂落之后。此刻出去，不过是看些搭架子、挂灯笼的，平白耗费脚力。”

李渔也摇着扇子，在一旁帮腔：“小姜丫头稍安勿躁。须知这等待，亦是乐趣之一。期待，懂吗？就像老夫写戏，最精彩处，总要铺垫再三……”

就在这略显焦灼的等待氛围中，食肆二楼的木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感。

众人都是一怔。阿赤警惕地竖起耳朵，阿狸则悄无声息地跃上房梁，圆圆的猫眼审视着门口。

瑶掌柜放下茶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缓步上前亲自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青年。身着天青色圆领襕衫，面容算不上顶顶俊美，却眉目疏朗，气质沉静。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悬挂的一柄长尺，与姜糖那柄司历尺化形后竟一模一样，只是气息更为强盛。

青年见到瑶掌柜，拱手一礼，姿态从容：“瑶掌柜，笠翁先生，别来无恙。张某不请自来，叨扰了。”

“自己人，何来叨扰之说？雪樵快进。”瑶掌柜侧身将他让了进来，语气熟稔。

她转向一脸好奇的姜糖，为双方引荐：“这位是张雪樵，当代司历。雪樵，这位是姜糖，算是你千余年后的晚辈了。”

张雪樵！

《司历谱》上“渡睢阳饿殍”的张雪樵！

姜糖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这可是她只在瑶掌柜偶尔的提及和司历一脉零碎记载中看到过的名字，是她正儿八经的前辈！

张雪樵的目光落在姜糖身上，那双沉静的眸子微微一亮，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欣喜的事物。

他唇角泛起真切的笑意，透着一股见到自家晚辈的温和与喜悦：“原来是你。我隐约感知到此地有同源气息波动，没想到竟是一位新晋的同道。按传承辈分，我痴长你一千余岁，便托大喊你一声姜小友了。”

姜糖连忙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晚辈姜糖，见过张前辈！”

自己被动成为司历也有小半月了，瑶掌柜和李渔虽一直在耐心教导自己，但那种感觉其实更像是家人。

她心中茫然，深怕自己辜负期待，对未来只觉得迷雾重重。此时终于见到同类，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紧张，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活生生的、一千多年前的老祖宗级前辈！

张雪樵虚扶一下，笑道：“不必多礼。你我既为同道，便是有缘。”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的锦囊。那锦囊非布非绸，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暗金色泽，表面隐隐有流光转动。

“此物名为 ‘芥子囊’ ，”张雪樵将锦囊递给姜糖，“是我前些时日偶然所得，内蕴些许须弥空间，虽不算极大，但于司历行走人间，存放些随身器物、应急之物，倒也方便。今日初见，便送与你做个见面礼吧。”

姜糖又惊又喜，双手接过。

那芥子囊入手轻若无物，触感温润。她尝试着集中意念探入其中，果然感觉到一个约莫一立方米大小的稳定空间！

这简直是修仙小说里的储物袋啊！对于她这个经常东奔西跑、丢三落四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实用了！

“多谢前辈！这、这太贵重了！”姜糖激动得语无伦次。

“不过是个小玩意儿，能帮到你就好。”张雪樵摆摆手，神色温和。

寒暄过后，众人重新落座。瑶掌柜为他斟上一杯热茶，问道：“雪樵，你今日前来，想必不单是为了结识晚辈吧？”

张雪樵接过茶盏，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脸上那轻松的笑意淡去。

他叹了口气，道：“果然瞒不过掌柜。实不相瞒，张某今日前来，一是感知到熟悉的时空波动，知是故人到访，特来一见；二来也确实是为一件烦心事。”

“哦？何事能让张司历烦心？”李渔好奇地凑近了些，他最爱听这些逸闻琐事了。

李渔只是司历一脉的春官之一，并未曾与张雪樵共事过。

张雪樵沉吟片刻：“我有一位挚友。他今夜欲与一位友人相会，共赏这上元灯会，叙谈片刻。然则他二人身份颇为特殊，需得一处万全之所在。我这朋友，将寻觅此地之重任托付于我，可我寻遍长安内外，竟找不到一处能令他完全安心之地。眼看夜幕将至，心中实在烦忧。”

他这番话说的含蓄，但“身份特殊”、“隐秘安全”、“绝无闲杂”这几个词，已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李渔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摇着扇子，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的笑容，拖长了语调道：“雪樵啊，依老夫看，你这‘朋友’欲会之人，怕是位红粉佳人吧？”

张雪樵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却并未出言否认。

这态度，看在众人眼里，几乎是默认了。

姜糖在一旁眨巴着眼睛，心里暗忖：什么朋友，八成就是张前辈自己吧！

看来即便是修为高深的前辈司历，面对心上人时，也会这般不好意思，要找“朋友”来当借口呢。

瑶掌柜垂眸思索片刻，纤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抬眼看向张雪樵，语气平和却笃定：“此事不难。今夜，我这食肆三楼，便借与你那‘朋友’使用。”

“三楼临窗可见曲江灯海，楼内陈设也算清雅，更无闲杂之人。另外我可以为此楼设下禁制，外人绝难窥探。”

“保你……那位朋友，能与友人尽兴叙谈，绝无后顾之忧。”

张雪樵闻言，立刻起身，对着瑶掌柜便是深深一揖：“瑶掌柜高义！雪樵拜谢瑶掌柜成全之恩！”

瑶掌柜道：“免了。不过是偿还与你们司历一脉的因果罢了。”

张雪樵却仍是再三拜谢，这才重新落座，眉宇间的愁绪已然一扫而空，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此行目的已了，他便告辞离去，言明晚些时候再来布置。

终于，当最后一抹夕阳余晖被天幕吞噬，长安城醒了。

不是沉入黑暗，而是被一种更为炽烈、更为人为的光明所唤醒。

“亮了！亮了！”街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仿佛只是一个信号，下一刻，整座城次第亮起。

坊门上的彩灯勾勒出飞檐的轮廓，街道两旁的“灯树”瞬间绽放出千百朵发光的莲花，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的灯笼连成一条条光的河流，汇聚到主干道上，便成了奔涌的光之海洋。

皇城方向，更是光芒万丈，将半边天映成了瑰丽的橙红色。

“时辰到了！”姜糖激动地抓住阿赤的衣袖，“瑶掌柜，先生，我们快去安福门！”

众人被她拉着，融入了街上汹涌的人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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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上元篇：盛世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