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琉璃时光 第10章 父亲的酒壶与巷口的阴影

老家的邻居说，父亲在哥哥走后更沉默了。他依旧每天喝酒，只是不再砸东西，常常对着许昊昕空荡荡的房间一坐就是一下午。有人看到他在深夜拿着许昊昕的旧书包蹲在巷口，用袖口反复擦着上面的泥渍——那是她被霸凌那天沾上的。有次哥哥放假回家取东西，在楼下看到父亲佝偻着背坐在台阶上，手里捏着半张撕碎的诊断书，嘴里含糊地念叨：“重度……抑郁……”酒精让他的脸涨得通红，眼角却挂着浑浊的泪。哥哥没有上前，只是躲在墙后，看着那个曾经挥拳的男人，在岁月和悔恨里慢慢缩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城市改造时，许昊昕坠楼的那所小学被拆了。推土机碾过操场的瞬间，有居民在废墟里捡到半块带血的校服纽扣，上面隐约能看到“XHX”的刻痕。消息传到哥哥耳中时，他正在画一幅画：画里有两个孩子，手牵手走在开满向日葵的路上，其中一个女孩的手腕上，系着一根褪色的红绳。他把画发给大学的心理辅导老师，老师回复：“你在用她的眼睛看世界。”

哥哥开始定期去做心理咨询，药瓶里的药片从满满一瓶吃到见底。他在学校加入了反校园霸凌社团，给小学生们讲课，课件里放着许昊昕画的小太阳。有次一个扎马尾的女生举手问：“老师，如果你朋友突然不理你了，该怎么办呀？”他看着女孩亮晶晶的眼睛，想起许昊昕转学那天的阳光，喉咙发紧，却笑着说：“那就先问问自己，有没有好好爱过自己呀？”

他没有删掉许昊昕的小说文档，反而在结尾处加了段后记：“女主角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逆光里的少年，他递来一颗水果糖，说‘其实你笑起来的时候，像小太阳’。”文档的最后更新时间停在许昊昕离开那天，光标后的空白像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遗憾。但哥哥偶尔会打开它，想象着如果她还在，会把故事写成什么样子——或许女主角会遇到懂她的医生，或许父亲会放下酒瓶，或许母亲的星星罐里，会装满她亲手折的希望。

大学毕业那年，哥哥回到老家，发现小学的废墟上长出了一片蒲公英。风起时，白色的绒球漫天飞舞，像无数个轻盈的告别。他在蒲公英丛里坐了很久，想起许昊昕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我不是想死，我只是想让疼停下来。”

他终于鼓起勇气，给当年霸凌过许昊昕的小C发了条消息。小C如今在另一个城市读职高，回复里满是慌乱的道歉：“我不知道她那么严重……我那时候就是跟风……”哥哥没有回复，只是删掉了对话框。有些伤害无法被原谅，有些和解只存在于想象里，但至少，他不再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哥哥后来成了一名插画师，他的画里总有两个元素：亮黄色的眼睛和藏在角落的小太阳。他办了个个人画展，主题叫“碎裂的日光”，展出的最后一幅画是天台的夜景，角落里有株破土而出的小草，草叶上挂着一滴露珠，折射出彩虹的光。画展的留言簿上，有人写：“看到了自己曾经忽略的影子。”有人写：“原来疼痛可以被画成这样。”

哥哥站在画前，手腕上的旧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那是他模仿妹妹时留下的，如今早已结痂，却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他想起许昊昕最后在天台上张开的双臂，想起她坠落时被风吹起的衣角，突然觉得，她或许不是在告别，而是在寻找一种解脱——从父亲的拳头里，从母亲的幻觉里，从同学的嘲讽里，从那个无法爱自己的身体里。

夕阳透过画展的玻璃窗照进来，在他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拿出手机，翻到一张旧照片：那是许昊昕刚上小学时拍的，她站在梧桐树下，手里举着满分的试卷，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阳光把她的头发染成金色，像个真正的小太阳。

照片的背景里，有片叶子正缓缓飘落，而多年后的风，依旧带着那个夏天的味道，吹过城市的高楼，吹过福利院的窗户，吹过画稿上未干的颜料，也吹过每个曾在黑暗中徘徊过的灵魂。许昊昕的故事没有被写成圆满的童话，但她的光，终究以另一种方式，留在了哥哥的画里，留在了那些被风吹散又重新生根的蒲公英里，成了一首漫长而沉默的挽歌，提醒着这个世界：有些坠落本可避免，有些黑暗，需要更多双手一起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