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八月的午后,太阳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海淀纺织厂那栋五十年代建成的三层办公楼里,空气更是闷热得如同凝固了一般。老旧的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旋转,发出规律的吱呀声,却丝毫搅不动那股混合着陈旧纸张、汗水和劣质茶叶的味道。
颜旭和林浩天坐在供销科办公室外走廊的木条长椅上,已经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林浩天不时站起身,透过门上那块磨砂玻璃,试图看清里面的动静,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被他用掌心胡乱抹去。颜旭则安静地坐着,膝上放着一个半旧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里面装着精心准备的技术方案、报价单,还有那架紫檀木算盘。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算盘光滑的边框,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平静。
这次的目标,是拿下纺织厂招待所和办公区的内部电话系统升级项目。通天集团也报了价,方案先进,但价格高昂,且要求一次性付清大部分款项。旭日通讯的机会在于,颜旭根据纺织厂现有线路和设备老化的实际情况,设计了一套“渐进式、高性价比”的改造方案,并且,他们第一次尝试运用了刚刚摸索明白的银行承兑汇票。
办公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个穿着灰色涤纶衬衫、腋下夹着黑色公文包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下了楼。那是通天集团的销售代表。
“马科长请你们进去。”一个年轻办事员探出头来说道。
两人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褶皱的衬衫,走进了供销科办公室。科长马卫国,是个面色黝黑、身材微胖的中年人,坐在一张厚重的、漆面斑驳的办公桌后面,手里端着个大茶缸,目光在颜旭和林浩天身上扫过,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马科长,您好,我们是旭日通讯的……”林浩天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上前递上名片。
马卫国接过名片,随手放在桌上,没看。“嗯,知道。说说吧,你们的方案。”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官腔。
林浩天负责主谈,他口才便给,将旭日方案的优势——充分利用现有线路、模块化升级降低成本、后期维护便捷——讲得条理清晰。颜旭则在适当时候补充技术细节,语气沉稳,用词专业。
马卫国听着,偶尔呷一口茶,不置可否。等他们说完,他才放下茶缸,慢悠悠地开口:“技术上的事,我不是太懂。不过,通天集团的方案,技术肯定是最先进的,这个毋庸置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年轻而略带紧张的脸,“关键是钱。厂里现在资金也紧张。你们这个价格,是比通天低,但也要十几万,不是小数目。”
林浩天立刻接话:“马科长,价格我们可以再商量!而且,我们在付款方式上,可以为厂里充分考虑!”他看了一眼颜旭。
颜旭会意,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关于银行承兑汇票的说明,推到马卫国面前。“马科长,我们了解到厂里流动资金有周期。我们愿意接受银行承兑汇票结算。比如,合同签订后,您这边可以开立一张六个月期的银行承兑汇票给我们。这样,厂里这半年内无需动用大笔现金,可以有效缓解资金压力。”
马卫国拿起那份说明,眯着眼看了看。这个提议显然触动了他。作为国营厂的供销科长,如何在不占用过多当期现金的情况下完成采购任务,是他重要的考核指标之一。银行承兑汇票,他并不陌生,只是以往多是和大厂或者有背景的公司打交道时才用。
“银行承兑汇票……”他沉吟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你们个小公司,能接受这个?而且,这汇票开给你们,你们能等到期?”
林浩天赶紧说:“马科长,只要能促成合作,方式我们可以灵活处理。关键是帮厂里解决实际问题!”他没敢提贴现的事情,那是不能摆上台面的。
颜旭补充道:“我们看重的是和贵厂长期合作的机会。这次的项目,我们可以作为样板工程来做,确保质量和后续服务。”
马卫国靠在椅背上,目光在颜旭沉稳的脸上和林浩天急切的表情之间逡巡。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吊扇的吱呀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机器轰鸣。时间仿佛过得很慢。
终于,马卫国直起身,拿起钢笔,在旭日通讯的报价单上划拉了几下。“价格,再降五个点。付款,按你们说的,开六个月的银承。能做到,这个单子就给你们做。”
林浩天心头一紧,降价五个点,利润空间被大幅压缩。他看向颜旭。
颜旭脑中飞快地计算着。降价后,毛利更薄,但如果能顺利拿到这张银行承兑汇票,他们或许可以通过某种渠道提前变现,虽然要损失一部分贴息,但能立刻盘活资金,投入下一个项目。这更像是一场关于资金周转效率和未来机会的赌博。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马卫国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可以,马科长。我们接受这个条件。”
马卫国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他拿起桌上的印章,“啪”的一声盖在了合同上。“那就这么定了。具体细节,跟小张对接。”他指了指旁边的年轻办事员。
走出纺织厂办公楼,灼热的阳光扑面而来,两人却都觉得浑身松快。林浩天兴奋地一拳捶在颜旭肩膀上:“老颜,拿下了!咱们真从通天嘴里抢下肉了!”
颜旭也长长舒了一口气,背后衬衫已被汗水浸湿。他摸了摸公文包里的算盘,心头却没有太多喜悦,反而沉甸甸的。他清楚,这场胜利来之不易,是靠着精准抓住客户痛点(资金压力)、提供定制化方案(渐进改造)和灵活的金融工具(承兑汇票)才险险取胜。但代价是极其微薄的利润和对不确定的贴现渠道的依赖。
“别高兴太早,”颜旭看着远处通天集团销售代表消失的方向,声音低沉,“合同是拿到了,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这笔生意,我们必须做得漂亮,不能出任何纰漏。而且,这汇票……”他顿了顿,“怎么把它尽快变成我们需要的现金,还是个难题。”
首战告捷,如同在坚冰上凿开了一道裂缝。但颜旭知道,冰层之下,是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的商业江湖。他们这只小舢板,才刚刚驶出港湾,真正的风浪,还在后头。他握紧了公文包,里面的算盘仿佛又重了几分。
海淀纺织厂的项目,最终成了“旭日通讯”的一块金字敲门砖。颜旭带着他那个仅有三人的草台班子,硬是咬着牙,将改造工程做得滴水不漏。线路铺设横平竖直,设备调试稳定可靠,甚至额外帮招待所解决了几个遗留的通讯杂音问题。竣工那天,马卫国科长破天荒地拍了拍颜旭的肩膀,那张总是绷着的黑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算是满意的神色:“小颜,活儿干得利索。”
这声认可,比任何广告都管用。紧接着,纺织厂下属的几家劳动服务公司、子弟小学的通讯升级单子,也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旭日通讯头上。虽然每个单子的金额都不大,但像滑润的溪流,让公司那近乎干涸的现金流,终于有了些许持续的活水。
为了庆祝这难得的阶段性胜利,也为了犒劳连续熬了几个通宵的兄弟,林浩天做东,在公司附近那个熟悉的、烟火缭绕的大排档,点了满满一桌:焦熘肉段、地三鲜、拍黄瓜,外加一箱冰镇过的燕京啤酒。夏夜的闷热被冰凉的酒液暂时驱散,灯光下,几个年轻人的脸上都泛着红光,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
“老颜!我就说咱们能行!”林浩天端起满是泡沫的酒杯,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眼睛里闪烁着野火般的光,“纺织厂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了,这就是样板!接下来,我看旁边那家机械厂、还有新建的那个电子市场,都有戏!照这个势头,年底咱们就能换个大点的办公室!”
颜旭也笑着举杯,杯壁冰凉的水珠沁入指尖。他看着眼前这几个跟着自己挤在陋室、吃炒饼、熬夜干活的伙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那架紫檀木算盘静静躺在他随身的布包里,似乎也暂时卸下了沉重的负担。他盘算着,等这几笔尾款结清,扣除掉必要的开支和预留的保证金,或许真能稍微改善一下大家的条件,至少,添置一台像样的二手电脑。
然而,商业世界的冰雨,总在不经意间兜头淋下。
第二天上午,阳光透过那扇对着自行车棚的小窗,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颜旭正伏在旧课桌上,仔细绘制着给机械厂的初步方案草图,电话铃刺耳地响了起来。
林浩天离得近,顺手抓起听筒,脸上还带着昨晚残存的意气风发:“喂?您好,旭日通讯……哦,李经理啊!您好您好!是不是我们上次询价的那批接口模块有货了?”
电话那头,是他们的核心元器件供应商,“华通电子”的销售经理李强。以往打交道,李强总是客客气气,甚至带着点对小客户的敷衍。但此刻,他的声音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冰冷。
“林经理,货是有。不过价格要调整一下。”李强顿了顿,似乎能听到他那边翻动纸张的声音,“你们要的那批货,单价上调百分之三十。”
“多少?!”林浩天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声音拔高,引得颜旭也抬起头望过来,“李经理,您没开玩笑吧?上周不还说价格稳定吗?怎么突然涨百分之三十?这……这没道理啊!”
李强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背诵一份通知:“林经理,市场行情变化,我们也是根据上游调整。现在原材料、国际运费都在涨,我们也没办法。”
“可这涨幅也太……”林浩天急了,试图争取。
李强打断了他,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怜悯的东西:“浩天,我跟你说句实在话吧。不是我们想涨,是……通天集团那边,刚刚跟我们签了年度采购框架,量非常大,价格也给得不错。作为条件,我们需要对部分型号的非协议客户……调整价格策略。你们,正好在这个范围内。”
话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这间小屋里刚刚积聚起来的暖意。林浩天握着听筒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颜旭已经站起身,走到林浩天身边,不用听具体内容,只看伙伴的脸色,他已猜到了七八分。他默默地从林浩天手中接过听筒,声音竭力保持平稳:“李经理,我是颜旭。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因为通天集团的大额订单,你们选择了优先保障他们的利益和价格,而将成本转嫁给我们这些采购量小的客户,是吗?”
电话那头的李强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料到颜旭如此直白。他含糊地应了一声:“颜总,话不能这么说……商业合作,总是有取舍的。我们也很为难。”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告知。”颜旭平静地挂断了电话。听筒落回座机,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突然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惊心。
“操!”林浩天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纸箱上,里面的设备发出沉闷的碰撞声。“王八蛋!落井下石!看我们刚有点起色,就来这手!百分之三十!我们纺织厂那个项目的利润,全填进去都不够!”他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昨晚的酒意和豪情,此刻全化作了无处发泄的愤怒和屈辱。
颜旭没有动,他站在原地,目光投向窗外。自行车棚里,有人正在给车胎打气,发出有节奏的“嗤嗤”声。阳光依旧明亮,但他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他想起展览会上那个外方工程师轻蔑的眼神,想起马卫国科长最初的审视和犹豫,如今,又多了一条——供应商毫无征兆的、致命的背刺。
他走回桌边,慢慢坐下,将布包里的紫檀木算盘拿出来,放在面前。手指拂过冰凉的算珠,没有拨动。他不需要算,结果已经**裸地摆在那里。纺织厂项目带来的微薄利润,在供应商这精准而凶狠的涨价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熬夜、精打细算,在巨头轻描淡写的一次渠道挤压下,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这不是简单的市场价格波动。这是供应链议价能力的绝对碾压。通天集团甚至不需要直接对他们动手,只需利用自身庞大的采购量,与上游供应商签订排他性或优先协议,就能轻易抬高中小竞争对手的采购成本,甚至直接断供。渠道,不仅仅是销售网络,更是生命线的咽喉。被人扼住了咽喉,便是这般滋味。
“浩天,”颜旭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我们之前,可能把商业想得简单了。”他看着算盘上那些静止的珠子,仿佛看到了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他们,只是网上微不足道、随时可以被牺牲的节点。“技术、服务、性价比,这些很重要。但掌控不了供应链,命脉就永远攥在别人手里。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滴血。”
华通电子涨价的通知,像一块巨石投入“旭日通讯”这潭刚刚泛起活水的小池,瞬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灭顶的漩涡。
那间本就狭小的办公室,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林浩天之前的暴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焦躁的、无头苍蝇般的状态。他不停地拨打着电话,声音从最初的恳求逐渐变得沙哑而绝望。
“张总,那笔尾款……对对,海淀纺织厂的项目,早就验收了……您看发票都开过去一个月了……不是催您,我们这边实在是……喂?喂?!”对方挂断了电话,林浩天狠狠将听筒砸在话机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妈的!一个个都拖!九十天账期!他们倒是不急!”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睛布满血丝。
颜旭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旧课桌前,面前摊着那个厚厚的、封面已经磨损的笔记本,旁边是那架紫檀木算盘。窗外的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斜斜地照在桌面上,映出他紧绷的侧脸。他的手指没有拨动算珠,只是死死按在框架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残酷的演算。脑海里,数字像冰冷的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应收账款:
纺织厂项目尾款,四万三千元,账期剩余五十八天。
劳动服务公司项目,一万八千元,账期剩余八十五天。
子弟小学项目,九千元,刚刚交付,尚未到约定的六十天付款期。
合计:七万左右。全是画在纸上的饼,远水难解近渴。
应付账款与迫在眉睫的支出:
华通电子催要的上批次货款,两万一千元,已逾期一周,对方措辞越来越严厉。
下一批维持基本业务运转必须采购的元器件,按照新涨价30%后的价格,约需三万五千元,供应商要求现款现货。
下月房租,一千五百元。
最关键的是,距离发薪日只有不到十天了。小王、小李,还有他们两个,四个人的工资加起来,将近四千元。
算来算去,结论冰冷而绝望:公司账面上那点可怜的、原本计划用于支付工资和少量采购的流动资金,连支付华通电子的逾期货款都不够。现金,彻底断流了。
颜旭闭上眼,仿佛能看到代表着“旭日通讯”生命线的溪流,在阳光下迅速干涸、龟裂。没有现金,支付不了货款,拿不到新的元器件,现有的项目无法推进,已完工的项目尾款收回更是遥遥无期。这是一个死循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为什么说现金流是企业的血液。利润是未来的、账面的希望,而现金,是活下去的当下。血液流干了,再宏伟的蓝图,也只是纸上谈兵。
“不行!不能再等了!”林浩天猛地站起来,脸色阴沉得可怕,“华通那边说再不付款就要停止供货,还要告我们!老颜,得想办法搞点钱,先把眼前的窟窿堵上!”
颜旭睁开眼,声音沙哑:“去哪里搞?银行?我们这种小公司,没有抵押物,没有稳定的流水,根本贷不出款。”
林浩天眼神闪烁了一下,压低声音:“我……我认识一个人,在西直门那边……能做短期拆借。”
颜旭的心猛地一沉。他当然知道“短期拆借”在当下的语境里意味着什么——民间借贷,高利贷。
“浩天!”颜旭的声音带着警告,“那是个火坑!利息高得吓人,利滚利,沾上了就甩不掉!”
“那你说怎么办?!”林浩天猛地提高了音量,额头上青筋暴起,“等着华通把咱们告上法庭?等着小王小李下个月喝西北风?等着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就这么垮掉?!老颜,有时候就得兵行险着!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剑拔弩张。一个坚持底线,畏惧后患;一个只顾眼前,追求生存。
最终,现实的压力碾碎了所有的争论。在华通电子发出最后通牒,以及小王小心翼翼询问下个月工资是否照常发放之后,颜旭妥协了。一种混合着屈辱、无奈和破釜沉舟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燃烧。
晚上,林浩天带着颜旭,走进了西直门附近一条灯光昏暗、充斥着油烟和嘈杂人声的小巷。在一家挂着“棋牌室”招牌的店面后面,他们见到了那个叫“王老三”的放贷人。油腻的头发,眯缝着眼,手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金戒指,房间里烟雾缭绕。
王老三没多废话,听完林浩天含糊其辞的用款需求,伸出三根手指:“三分利,按日计。借三万,先扣十天利息九千,实际到手两万一千。十天后,连本带利还三万。续借,利息照算。”
颜旭感觉自己的胃在抽搐。这几乎是要抢钱!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林浩天还在试图讨价还价:“三哥,这利息是不是太高了点儿?我们也是应急,周转开了马上还……”
王老三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他:“嫌高?门在那边。有的是人等着用钱。”
颜旭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他想起自己研发通信协议的梦想,想起那架算盘,想起“人心难算”的古训。如今,他就要亲手把自己和公司的命运,押给眼前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人,押给这饮鸩止渴的“三分利”。
“我们借。”颜旭睁开眼,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签下那份布满陷阱的借款协议,接过那摞沉甸甸、似乎还带着别样温度的现金时,颜旭感到某种东西在自己心里碎裂了。那是一个技术人曾经的清高和纯粹。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脚下的路,已经不可避免地滑向了另一个方向,一个充满了更多不确定和危险的方向。现金断流的危机暂时缓解,但一股更深的、源于高杠杆和金融风险的寒流,已经悄然侵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