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声音震惊的不仅仅是萧宝音一人,还有大长公主,她明艳的脸上,此刻怒气未消,神色一寸寸变化,先是怔然失色,旋即难以置信,末了唇角紧绷,咬紧牙关,顷刻间,惊、怒,恼在她姣好的面容上一一展现。
萧宝音尽收眼底,对上母亲怒极的目光。
“你?”
还未等她质问出声,旋即外面传来更高昂的请命:“臣淮阳侯燕昶,奉太后懿旨,前来求娶!”
那道声音由远及近,声调逐渐增高,铿锵有力,不疾不徐,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能骤然冲破铁甲侍卫的阻拦,冲破一道道门墙,穿门而入,直击殿内母女二人。
有着太后懿旨二字,哪怕是铜墙铁壁,也无人敢阻拦一二,太后之命甚至高于皇命。
殿内殿外无人喧闹,无人阻拦,众人屏息凝神,眼见那年轻男子随步而来,寂然的空气里,他的脚步声落得格外清晰。
不疾不徐,肃然沉寂,慢慢靠近,一步步踏在萧宝音的心房上,她的心跳好似在跟着他的脚步跳动。
“哐——”
朱红色的大门从外被缓缓打开,突然袭来的空气激地殿内的萧宝音一个冷颤,只见透过微光徐徐走来一个颀长的身影。
那人自外而入,身着一身玄色银纹长袍,衣角落地无声,冷光泛起。以银冠束发,眉目如刻,整个人沉稳峻挺,自带压迫之势。
然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额角,还有未干涸的血迹,随着他的脚步,有点滴鲜血顺着脸颊淌下来,更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那是?很快,萧宝音心中已了然,那应该是外祖母生气时随手砸得伤口。
外祖母的脾性向来如此,若是有什么不满的,手边有个什么东西就要砸出去,她已屡见不凡。
他受了伤,这让萧宝音心底多了些愧疚,一切皆因她而起,反而那个受到迫害的人却添了伤口。
燕昶却是干脆利落,一进殿内朝着大长公主径直跪下,双手奉上明晃晃的圣旨,朗声道:“臣燕昶,今太后赐婚,求大长公主承允。”
承允?这话不过是燕昶借着太后之名,威压大长公主就此收手罢了,殿内三人皆心知肚明。
大长公主冷笑一声,一一扫过面前一立一跪二人,一个是自小娇养长大的乖乖女儿,从襁褓到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从懵懂未知到今日因为婚事第一次顶撞她的女儿。
就像是手中抓不住捧不牢的细沙,眼见就要飞走,却无能为力。
另一个就是女儿给自己找的夫君,相貌倒是不凡,家世就差了几分,一个小小的藩地侯爷,哪有皇帝尊贵?真不知她是如何想的。
但事到如今,不知那小子和太后说了什么,竟求来了赐婚圣旨,也是有几分本事。太后既已赐婚,自己再说什么都无用了。
最后,大长公主压下怒意,放缓声音,倒有了几分慈母的意味:“阿音,母亲最后问你一句,是否留下?”
“不留。”萧宝音没有一瞬忧疑,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大长公主立马拂袖而去,殿内只留下最后充满怒气一言:“既然你铁定了心,那就滚吧,但是萧宝音我不会给你一分一毫,从前给你准备的嫁妆都不作数,你既愿意的话,就跟着你的如意郎君滚吧。”
外头侍卫随她逐一退去,方才仍浩然肃立的芙蓉宫,此刻已沉寂无声,只余尘土飞扬,带着几分萧瑟孤寂。
-
萧宝音即刻启程随燕昶前往云阳,她的乳母刘氏哽咽着声音,低低泣着,手上却没停下,帮她收拾着行装。
她看着乳母将自己的衣裳从里到外拿了一套又一套,不同的布料,不同的花纹,春夏秋冬,一应俱全。
连自己用的纱帐都分了好几种,第一次同她说了那么多话,竟是在离别的嘱咐:“这是女郎夏日用惯的纱帐,专用来防蚊虫,女郎细皮嫩肉的,被蚊子盯上一口,要红好几天。这是冬日保暖用的暖帐,女郎夜里畏寒,有这帐子能抵挡不少。”
还一一嘱咐她放在哪里,日后好找出来。还未等说完,刘氏已经泣不成声:“女郎,让我跟着你走吧,,你一个人过去怎能适应,自小没有离开过宫里,身边又没有熟悉的人伺候。”
萧宝音看着这个从小把自己呵护在手心的乳母,如此伤心的模样,心疼不已,却还是出言阻拦:“乳母,我知你是为我好,但母亲那边怕是不同意,还是莫要跟着我了。”
最后,萧宝音只是挑了几件惯用的东西拿走,因着时间急,若是什么都拿,燕昶那边就要等不及了,她不想耽搁他的行程,自己已是他行程中的意外了。
从决定逃离母亲的掌控到现在成功,时间虽然只有一天,但萧宝音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久到院里的海棠花开花落。
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宫殿,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埋藏着她的记忆,从幼时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初读诗书,到今日。
殿内的每一件陈设都是她喜爱的,院内的一花一草陪着她度过了十多年的春夏秋冬。
宫人虽然换了一拨又一拨,但对她的衷心都是没变过的。
一步步从殿内到殿外,萧宝音第一次刻意放缓了脚步,不知下一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但她的步履沉缓,充满着眷念。
-
燕昶的车马早候在了宫外,他的行装不多,只有七八个侍卫各自骑着一匹马,还有两辆马车,一辆是专给萧宝音乘坐的,另一辆上面放着箱笼。
就要启程了,萧宝音最后看了看巍峨的宫墙,冷风吹来,吹乱了她的发丝,见燕昶坐在马车里等她,她放下了车帘,马车缓缓起步,朝着南边走去。
因着燕昶有伤,所以今日并未骑马而是随萧宝音坐在马车里,马车虽比不上从前宫里的,但还算宽敞,坐着他们二人绰绰有余。
燕昶独坐在主位,萧宝音坐在侧位,二人没有说一句话,要离开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萧宝音再是不喜那里的争斗,势力,心里还是未免惆怅。
燕昶则是闭目养神,一时间发生太多事了,自己和即将成为皇后的女子有了关系,还是被她算计的,自己还去求了赐婚的圣旨,这三件事在一夜之间发生,他还需消化一二。
身边就是他未来的妻子,她给自己下了药,算计了他,如今还要娶这种有心机的女子回家,不知是福是祸,自己去求赐婚本就是觉得作为男子不能占尽便宜,丢下她弃之不顾。也罢,只要她以后安分些就好。
萧宝音同样在想着燕昶,出于自己想逃离,自己用了不堪,下作的手段拉着他和自己绑在一起,今后是好是坏也不知。
身旁的男子,闭目养息,深邃的眼窝,挺翘的鼻梁甚是好看,但额头处的一抹艳红还是很刺眼,眼睛在车厢里面扫过,发现他的手边就放着一些包扎用的东西,看来是他没有及时给自己清理。
本着愧疚的心态,萧宝音挪了两下身子,想要去拿到包扎的东西,帮燕昶清理一下伤口,只因这伤口是因她而来。
她不想打扰到正在休息的燕昶,便悄悄挪动着身子靠近燕昶的方向,手指在向前,想要拿到就在他手边的东西。
马上就要拿到的时候,被一只大掌扼住了手腕,头顶处传来含着愠怒的声音:“你在干嘛?”
萧宝音眨巴着眼睛,如实说出,“我想帮你清理伤口。”
“不要再动一些歪心思,一切都如你所愿了,今后以礼相待即可,不要擅自逾越。”
这是在警告自己吗?
自己一片好心被斥责的萧宝音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有些失语,看来自己只给他留下了心机的印象,那么他对自己的一切温情,入殿请旨赐婚,这些不过是他作为男子对自己应付的责任。
无论换做是谁,他都会去做的,只是自己幸运,挑到的那个人是燕昶罢了,这就是萧宝音得到的结论。
她便没做解释,默默放下手回到原位,开始思索之后,看来他对自己的误解颇深。
燕昶看着被自己说了的女郎,只是神色淡淡,默不作声,又觉得自己别扭,是不是言重了。只是,被她那么算计后,实在不想再被近身,况且,在年少时被第一次算计的时候,就不喜女子近身了。
马车车厢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二人皆阖上双目,无人开口。
就在此时,马车后突然传来一阵阵整齐的马蹄声,车轮滚动声,还有人呼喊的声音,仔细听来,是一女子恳切的呼声:“阿音,等等乳母,阿音。”
萧宝音听到熟悉的声音灵机一动,猛地睁开眼睛,推开车门,喊着前面的车夫:“停下,停下。”
待马夫停下马车后,她终于看清楚了,真的是乳母刘氏在后面叫她,还在不停地朝着她的方向招手,后面跟着的竟是一辆辆鲜红的马车,上面装满了箱笼。
萧宝音一瞬间眼泪挤满了眼眶,压抑了好久的情绪终于释放。
是母亲给她的嫁妆。
那一个个箱笼里面是母亲从她及笈时就开始准备的,有找最好的绣娘准备的红盖头、喜服,上面的绣纹都是十余位能工巧匠一针一线绣出,前前后后有一年之久。
还有上好的桃木雕刻的床,梳妆台,一应家具无所不备,甚至给自己未来的孩儿准备了摇篮。
她看着这些东西都被装好的马车上,上面缠绕着布条,以免行路途中磕碰。
萧宝音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发涩,临别时和母亲对峙,她说不会给自己任何东西,却还是送来了。
她看了看四周,左右寻着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心里想着母亲是不是原谅了自己,会看到她来送自己的吧。
然而她找了又找,没有看到熟悉的人。
只能作罢,该走了。
但是,母亲,我一定会好好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