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空气里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和低语般的交谈声。
靠窗的位置,孟晚舟和沈怀序相对而坐。
沈怀序脸上那种风尘仆仆的疲惫,在落座后,被一种松弛而愉悦的神情所取代。他拿起菜单,却没有立刻翻开,目光依旧胶着在孟晚舟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这衬衫,很适合你。”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以前没见你穿过。”
孟晚舟被沈怀序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衬衫的领口,耳根微微发热,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头假装研究菜单,心脏却因为这句简单的夸赞而悄然加速。
沈怀序笑了笑,不再逗他,将注意力转向菜单,熟练地点了几道招牌菜,并特意嘱咐服务员其中一道菜不要放香菜。“他不太喜欢那个味道。”他极其自然地补充道,仿佛对孟晚舟的喜好了如指掌。
孟晚舟抬起眼,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自己都很少在意这些细节,沈怀序却记得。
点完菜,气氛有片刻的沉默。
不再是隔着屏幕的文字交流,而是真实的、面对面地坐在彼此面前。孟晚舟能清晰地看到沈怀序眼底细微的血丝,看到他挺直的鼻梁,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须后水清冽和一丝风尘气息的味道。这种真实的、立体的存在感,比任何视频通话都更具冲击力,让他无所适从,只能紧张地摩挲着水杯。
“项目……还顺利吗?”孟晚舟试图找一个安全的话题。
“嗯,比预想的顺利,所以才能提前回来。”沈怀序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叠,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就是有点累。不过……”
沈怀序顿了顿,眼神里漾开温柔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
“看到你,就不觉得累了。”
直白而炽热的话语,让孟晚舟瞬间红了脸颊,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粉。他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慌乱地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手指紧紧攥住了杯壁。
看着孟晚舟这副羞赧得几乎要缩起来的样子,沈怀序眼底的笑意更深,却没有再进一步逼迫。他适时地转移了话题,聊起了临市的风土人情,聊起了项目里遇到的一些趣事,语气轻松,娓娓道来。
沈怀序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孟晚舟紧绷的神经,在他平缓的叙述中,渐渐松弛下来。他开始偶尔抬起头,看向沈怀序,听他说话,甚至在他讲到某个合作方闹出的笑话时,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了一个浅浅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菜肴陆续上桌,摆盘精致,香气扑鼻。
沈怀序很自然地用公筷给孟晚舟夹了一块剔除了骨头的、嫩滑的鱼肉,放进他面前的碟子里。
“尝尝这个,他们家的招牌。”
孟晚舟看着碟子里那块雪白的鱼肉,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微痒的暖流。他低声道了谢,小口地吃了起来。味道确实很好。
用餐的气氛,在沈怀序有意的引导下,逐渐变得自然融洽。他会询问孟晚舟工作的近况,会对他提到的某个设计思路表示赞同,会在他不小心沾到酱汁时,自然地递过纸巾。他的照顾细致入微,却又恰到好处,不会让孟晚舟感到被冒犯或压力。
饭后,服务员撤走了餐盘,送上了两杯清口的柠檬薄荷水。窗外的江景璀璨,夜色温柔。
沈怀序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然后看向孟晚舟,语气随意地,仿佛只是提起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对了,明天晚上,我爸妈说想请你到家里吃个便饭。”
“咳——!”孟晚舟一口水差点呛进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脸瞬间涨得通红。
见家长?!
这比孟晚舟预想中任何可能的发展都要快上无数倍!他们才……才“试试”了多久?他甚至还没有完全适应“沈怀序男朋友”这个身份,就要去面对他的父母?
恐慌,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他瞬间手脚冰凉。
“不……不行……”孟晚舟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咳嗽和惊惧而断断续续,“太快了……我……我还没准备好……”
沈怀序看着孟晚舟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惊慌失措的眼神,放下水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语气依旧平和:“别紧张,就是普通的吃顿饭。他们知道我回来了,又听我提起过你几次,就想见见你,没别的意思。”
“提起过我?”孟晚舟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更加不安,“你怎么……提起我的?”
沈怀序看着他,眼神坦荡:“就说,遇到了一个高中同学,现在在做设计,很有才华,人……也挺好。”他省略了那些更私人、更带着明确意图的描述,但“挺好”两个字,已经足够意味深长。
孟晚舟的心沉了下去。沈怀序的父母会怎么想?一个突然出现的、儿子口中的“高中同学”?他们会察觉到异常吗?会像他母亲那样,带着审视和担忧吗?
“我……我不行的……”他摇着头,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恐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做……我会搞砸的……”
孟晚舟想起了自己支离破碎的家庭记忆,想起了母亲在面对父亲家人时那种小心翼翼和隐忍。他害怕那种需要察言观色、如履薄冰的氛围,害怕自己笨拙的表现会让沈怀序难堪,更害怕……那温暖完整的家庭表象,会映照出他内心更深的自卑和残缺。
“晚舟。”沈怀序的手没有离开他的后背,掌心传来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看着我。”
孟晚舟抬起盈满慌乱的眼,看向他。
“我爸妈都是很随和的人。”沈怀序的目光沉静而肯定,“他们只是想认识一下我……在乎的人。你不用刻意做什么,也不用说什么漂亮话,做你自己就好。”
沈怀序在乎的人。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开层层涟漪。
“可是……”
“没有可是。”沈怀序打断孟晚舟,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只是吃顿饭,不是审判。而且,”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安抚的弧度,“有我在。”
最后三个字,像是一道坚固的屏障,稍稍抵挡了那汹涌而来的恐慌。
孟晚舟看着沈怀序坚定的眼神,感受着他掌心稳定的温度,拒绝的话语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像是被逼到悬崖边的小兽,退无可退。
“……一定要去吗?”他做着最后的、微弱的挣扎。
“嗯。”沈怀序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他看着他,眼神里除了坚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我想让他们见见你。”
我想让他们见见你。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孟晚舟的心理防线。他沉默地低下头,盯着杯中晃动的水纹,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妥协般地吐出一个字:
“……好。”
第二天,一整天,孟晚舟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工作完全无法进行,脑子里反复预演着晚上可能出现的各种场景,越想越觉得恐慌。他甚至在中午休息时,偷偷在网上搜索“第一次见男友父母需要注意什么”,结果被那些繁杂的“攻略”弄得更加头晕眼花。
傍晚,沈怀序准时开车到了他公寓楼下。
当孟晚舟磨磨蹭蹭地走下楼梯,看到靠在车边等待的沈怀序时,不由得愣了一下。沈怀序换下了昨晚的西装,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毛衣和深色长裤,少了几分商务精英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看起来更加……平易近人。
而沈怀序看着孟晚舟向他走来,眼底也掠过一丝惊艳。孟晚舟显然精心打扮过,穿着昨晚那件浅蓝色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下身是合身的卡其色长裤,整个人清俊又干净,像雨后初霁的天空。
“很帅。”沈怀序毫不吝啬地夸赞,上前很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
手掌骤然被温热干燥的大手包裹,孟晚舟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但沈怀序握得很紧,力道适中,却不容他挣脱。
“走吧。”沈怀序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笑了笑,牵着他走向副驾驶,替他拉开车门。
去往沈怀序父母家的路上,孟晚舟一直很沉默,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手心里因为紧张而不断冒汗。沈怀序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没有播放音乐,只是偶尔用指腹轻轻摩挲一下他的手背,无声地传递着安抚。
车子驶入一个环境清幽、绿化很好的小区,最终在一栋带着小院的联排别墅前停下。
“到了。”沈怀序熄了火,转头看向孟晚舟,“准备好了吗?”
孟晚舟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他点了点头,动作僵硬。
沈怀序笑了笑,松开他的手,下车,绕到副驾驶这边,替他打开车门,然后再次,极其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拉着他,朝着那扇透着温暖灯光的家门走去。
站在门前,孟晚舟甚至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隐约的电视声和说话声。他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沈怀序没有按门铃,直接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爸,妈,我们回来了。”他扬声说道,牵着孟晚舟走了进去。
玄关的灯光温暖明亮。一个系着围裙、面容和善、气质温婉的中年妇女闻声从厨房方向迎了出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回来了?这位就是晚舟吧?快进来快进来!”她的目光落在孟晚舟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但那打量是善意的、充满好奇的,没有任何让人不适的审视意味。
“阿姨好。”孟晚舟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发紧,下意识地想要鞠躬,被沈怀序轻轻拉住了手臂。
“妈,这是孟晚舟。”沈怀序笑着介绍,然后又对孟晚舟说,“这是我妈。”
“哎,好孩子,别拘束,就当自己家一样。”沈母笑眯眯地说着,目光在两人牵着的手上飞快地扫过,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这时,一个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也从客厅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
“叔叔好。”孟晚舟连忙又问好。
“你好,晚舟。”沈父的态度也很温和,他推了推眼镜,打量了一下孟晚舟,点了点头,“经常听怀序提起你,果然一表人才。来来来,别在门口站着,进来坐。”
沈怀序牵着还有些发懵的孟晚舟走进客厅。客厅布置得温馨而雅致,沙发上铺着柔软的毯子,茶几上摆着水果和零食,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一种……属于“家”的、安稳平和的气息。
这一切,都和孟晚舟预想中的紧张、局促、小心翼翼截然不同。沈怀序的父母,自然、热情、毫不做作,他们的接纳,如同温暖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包裹了他,让他那些预设的防线,还没来得及竖起,就已然有了融化的迹象。
沈怀序拉着他坐在沙发上,沈母端来了热茶,沈父则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开始和沈怀序聊起了工作上的事,语气平常,仿佛孟晚舟的存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孟晚舟捧着温热的茶杯,听着他们父子间轻松的对话,感受着身边沈怀序传递过来的、安稳的温度,紧绷的脊背,一点点地,松懈了下来。
孟晚舟悄悄抬起眼,打量着这个温暖的空间,看着沈母在厨房和客厅之间忙碌的、带着笑意的身影,看着沈父和沈怀序交谈时眉眼间的相似和默契。
一种陌生的、酸涩又温暖的情绪,缓缓涌上他的心头。
原来,家,也可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