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琳离开后,公寓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但这份寂静,与沈怀序出现之前那种空洞的死寂截然不同。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母亲审视的目光,以及那双深蓝色拖鞋所带来的、无声的惊雷。
孟晚舟背靠着门板,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
母亲发现了?她看出来了多少?她会怎么想?一连串的问题像沸腾的气泡,在他脑海里翻滚、炸裂。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几乎让他窒息。
视频通话的界面还亮着,沈怀序那张带着水汽的、轮廓分明的脸占据了大半个屏幕。他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温柔的笑意,在孟晚舟此刻看来,竟有些刺眼。
“她……好像发现了。”
孟晚舟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后怕,像是做错事被家长抓包的孩子,下意识地向同谋寻求安慰和解决方案。
沈怀序收敛了些许笑意,但眼神依旧柔和,他看着屏幕里孟晚舟苍白慌乱的脸,放慢了语速,声音低沉而稳定:“晚舟,看着我。”
孟晚舟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
“发现就发现了。”沈怀序的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很正常。”
“正常?”
孟晚舟几乎要脱口而出,这哪里正常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母亲知道后可能出现的反应,担忧、反对,甚至可能再次勾起她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他不想让母亲担心,更不想……不想让这段刚刚萌芽、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确信的关系,暴露在可能的风雨之下。
“当然正常。”沈怀序的语调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你是个独立的成年人,有自己的生活和社交圈。家里出现朋友来访的痕迹,再正常不过。难道你希望阿姨觉得你一直一个人,孤零零的?”
沈怀序的话,巧妙地绕开了“关系”这个敏感词,用了“朋友”和“社交圈”这样更宽泛、更容易被接受的说法。这稍稍安抚了孟晚舟紧绷的神经。
“可是……”孟晚舟依旧不安,“那双拖鞋……”
“一双拖鞋而已。”沈怀序轻笑一声,那笑声透过听筒,带着微微的震动,敲在孟晚舟的心上,“或许只是某个体型比较大的朋友临时来帮忙修窗户时穿的。晚舟,别自己吓自己。”
沈怀序的解释合情合理,轻松地将一个可能引发风暴的“证据”,化解为一次普通的友人互助。孟晚舟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样子,狂跳的心脏似乎也慢慢找回了一些节奏。
“真的……没事吗?”他迟疑地问,像是在寻求一个确定的保证。
“相信我,没事。”沈怀序的目光笃定,“就算阿姨真的问起,照实说就好,朋友帮忙。至于其他的……”他顿了顿,眼神深邃了几分,“等我们准备好了,再告诉她,也不迟。”
“我们”这个词,被他如此自然地说出口,带着一种无形的羁绊和共同承担的含义。孟晚舟听着,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又松动了几分。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紧绷的肩膀微微塌了下来。
看着他稍微放松的样子,沈怀序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他转移了话题,语气重新变得轻快:“好了,别想那么多。我这边项目进展比预想中顺利,估计能提前两天回来。”
提前回来?
孟晚舟的心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混杂着期盼和紧张的情绪悄然滋生。
“提前……多久?”
“如果一切顺利,大概周三晚上就能到。”沈怀序计算了一下时间,“到时候,我去找你?”
不是询问“可不可以”,而是陈述“我去找你”。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
孟晚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的边缘,心跳又开始加速。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直接答应?似乎显得太过急切。拒绝?他心底深处似乎并不愿意。
孟晚舟的沉默,在沈怀序看来,等同于默许。
“那就这么说定了。”沈怀序替他做了决定,语气自然,“周三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地点我来定?”
“……好。”孟晚舟最终还是吐出了这个字。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应允的重量。
接下来的几天,沈怀序的信息依旧频繁,但内容里开始夹杂着对归期的期待和安排。
【沈怀序】:今天最后一场汇报,搞定就能收尾了。[加油]
【沈怀序】:看了几家餐厅,感觉有家私房菜你应该会喜欢,环境比较安静。
【沈怀序】:榕城天气怎么样?我回去那天该不会又下雨吧?
孟晚舟的回复依旧简短,但不再仅仅是“嗯”、“哦”之类的敷衍。他会告诉沈怀序榕城是晴天,会在他汇报结束后回一句“顺利吗?”,甚至在他发来餐厅的几张环境照片时,会仔细看过,然后说“看起来不错”。
一种微妙的变化,在无声的文字交流中悄然发生。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接收,开始有了细微的、主动的反馈。他会在画图间隙,下意识地算着沈怀序回来的倒计时,会在看到有趣的街景时,产生“拍给他看看”的冲动,虽然这冲动大多被他按捺了下去。
周三,在一种混合着隐秘期待和莫名焦躁的情绪中,终于到来了。
白天的工作,孟晚舟效率极低。线条总是画错,颜色也调不对,眼前不断闪过沈怀序的脸,以及晚上即将到来的、名义上的“第一次正式约会”。他坐立不安,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拿起手机看看时间,或者检查一下有没有新信息。
下午四点,沈怀序的信息准时抵达。
【沈怀序】:登机了。预计两小时后落地。餐厅已经订好,七点半,地址发你。
【沈怀序】:[位置分享]
【沈怀序】:晚上见。
看着“晚上见”三个字,孟晚舟感觉自己的手心又开始冒汗。他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盯着那个餐厅地址看了许久,那是一家位于江边、以精致环境和创意菜闻名的餐厅,人均消费不菲。
孟晚舟提前一个小时离开了公司,回到公寓。站在衣柜前,他犯了难。
穿什么?
孟晚舟平时的衣服大多是黑白灰,款式简单,追求舒适和不起眼。但今晚……他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带着犹豫的脸,第一次对自己的衣着产生了不满。
孟晚舟翻箱倒柜,最终挑出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和一条熨烫得笔挺的深色休闲裤。这已经是他衣柜里最“正式”、也最显气色的搭配了。他换上衣服,站在镜前,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衬衫的领口。镜子里的人,身形清瘦,面容干净,蓝色的衬衫衬得他肤色更白,少了几分平日的沉郁,多了几分清俊。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只胡乱冲撞的小鹿。
六点半,他提前出门。
打车前往餐厅的路上,他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霓虹初上,车流如织,榕城的夜晚展现出与白日不同的繁华面貌。他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到达餐厅时,刚好七点二十。
服务员引领他到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流淌的江面,对岸的灯火如同碎钻般洒落在漆黑的水面上,景色极佳。
孟晚舟独自坐下,点了一杯柠檬水,手指紧张地摩挲着冰冷的玻璃杯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周围是低声交谈的客人,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和香薰的淡雅气息。
七点三十五分,沈怀序还没有出现。
孟晚舟开始有些坐立不安。是航班延误了?还是路上堵车?他点开手机,没有新消息。一种熟悉的、被抛弃的恐慌感,如同阴冷的暗流,开始从心底深处漫上来。他是不是……不来了?是不是临阵退缩了?或者,这一切,根本就是他的一场游戏?
就在负面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时,餐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骚动。
孟晚舟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沈怀序正快步走进来。他显然是匆忙赶来的,身上还穿着笔挺的商务西装,只是解开了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也松开着,额前的发丝因为快步行走而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踏入餐厅的瞬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窗边他的身影。
四目相对的刹那,沈怀序眼底的疲惫瞬间被一种明亮的光芒所取代。他朝引领的服务员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径直朝着孟晚舟走了过来。
沈怀序的步伐很快,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气势,西装裤包裹着修长有力的双腿,几步就跨过了餐厅中央的距离,来到了孟晚舟的桌前。
沈怀序停下脚步,微微喘着气,目光如同实质般,从头到脚,仔细地、贪婪地将孟晚舟打量了一遍,最后定格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上,以及那件难得的、衬得他格外清爽的蓝色衬衫上。
然后,他笑了。
不是视频里那种隔着屏幕的、带着克制的笑,而是真切的、带着温度和外溢喜悦的笑容,嘴角上扬,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眼角的笑纹也清晰可见。
那笑容,像骤然点亮夜空的烟火,晃得孟晚舟几乎睁不开眼。
“抱歉,晚了一些。”沈怀序的声音因为喘息而有些低哑,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飞机落地晚了,路上又有点堵。”
沈怀序拉开孟晚舟对面的椅子,坐下,目光却始终没有从他脸上移开。
“等很久了?”沈怀序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更多的……温柔。
孟晚舟看着他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的样子,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只为见到他而绽放的光芒,之前所有的不安、猜测和恐慌,在这一刻,奇异地烟消云散。
孟晚舟摇了摇头,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轻声回答:
“没有。我也……刚到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