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准一听这消息,忙不迭拉着令狐朝去前院,到了那仆人房门口,只见那些仆人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一个个都作磕头的姿势不敢抬头,像是犯了什么滔天大错似的。
“你们这是做什么?”宋准道,“都给我起来,站到外面来。”
那些仆人听闻此话连忙都将头磕在地上求饶,嘴里说着什么“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小的今后定不贪睡”。
宋准有些无奈,又说道:“本县尉叫你们起来,站到外面去,听不懂人话吗?”
“啊,是,是……”他们这才都匆匆起身,贴着外面的墙根站成一排,低垂着头,两只手都紧紧攥在身前。
“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儿了吗?”宋准问。
无人应答。
宋准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指指最边上的一个仆人:“你,说说,叫什么名儿,昨天晚上你都干什么了,可见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儿?”
那个被指到仆人先是浑身一抖,随后就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磕着头道:“回县尉的话,小的名叫阿寿,昨夜不该小的值夜,小的做完自己的活计,便回房睡觉了,没见过什么人,也没遇到什么事儿。”
“你是何时回房的?可有人证?”
“回……回县尉,小的是戌时回房的,当时阿海、阿玉和阿平都在房中。”
“阿海阿玉阿平都是谁?站出来。”宋准问,“阿寿说的可属实?”
“属实。”那三人答道。
宋准又问:“那你们三人昨日回房前都干了什么,可看见什么人,遇见什么事儿?还有你们其他人,都一一说明,干了什么事儿,有谁能给你们证明。”
那些仆人按宋准所说都一一讲清了昨夜的情况,宋准见他们不似作假,便将昨夜他们主人遇害的事情说了出来,叫他们提供线索。
听到自家主人遇害,这些仆人却都瞧着像是松了口气儿似的,但一个个思索了半天,却都没说出点儿有用的东西。
宋准叹了口气,问:“你们府里的管家呢,他住在哪儿?”
仆人们给指了个方向,宋准让人跟着去查看,回来时却说并未见到管家,廊下的几具仆人的尸体也辨认过,里面也并没有管家。
宋准心中顿感不妙,立刻就叫人在府中寻找,结果找遍了刘府,也没有管家的身影。
有与管家相熟的仆人在管家房中查看过,他房里的财物都已经不翼而飞。
“这就怪了。”宋准心想,“如果罗瑞是凶手,那管家为何会携款潜逃?他们二人总不能是同伙吧?”
这样想着,宋准便叫人先将罗瑞押回衙门,自己带着令狐朝和李二郎去他居住的寺庙调查情况。
那间寺庙在城北外的山顶上,叫**鸣寺,香火挺旺盛,每年也有不少学子选择在佛寺里苦读,图一个清净。
带着令狐朝上山总是费些力气,他每每不到半山腰便喘着粗气脸色发白,但又不能不带他,他心思缜密,总能发现细微的线索,对查案很有帮助。
无奈,宋准便只好把他背上,等他缓过来了再自己走。
远远瞧见鸡鸣寺山门的时候,正有袅袅炊烟在其上空升起,黄墙黑瓦在翠绿树影里若隐若现,钟声响过,是午时了。
山顶上树木并不多,日头照着,再加上方才爬山,不免觉得有些燥热,但寺内飘出的香火气息,闻着却叫人心里安宁了下来。
此时不少香客正上完香从大门出来,宋准找到一个在门口为香客引路的小沙弥问道:“小师父,请问寺庙里是否有一个叫罗瑞的举人在此居住读书?”
小沙弥点点头:“阿弥陀佛,寺中确有此人。不知施主找他有何事?”
宋准拿出自己县尉的腰牌:“小师父,我是攸县县尉宋准,罗瑞涉及一场凶案,还请小师父能引我去见住持,调查案情。”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请施主跟我来。”小沙弥吃了一惊,念了好几句罪过,带着宋准一行往庙里去,一路走到大殿外,住持正在殿中与几位香客交谈。
小沙弥让宋准等人在外稍候片刻,他进去和住持说了几句话,住持朝殿外看去,宋准向他微微颔首。
不多时,送走了那几位香客,住持来到了宋准面前道:“阿弥陀佛,贫僧乃鸡鸣寺住持,县尉是想询问何事?”
住持头顶上有九枚戒疤,长寿眉和胡子都已经变白了,瞧着该有古稀了,穿着红袈裟,手里拿着串佛珠捻动着,面上甚是慈祥。
宋准也将双掌合十微微颔首:“阿弥陀佛,住持,近日在贵寺内居住的举人罗瑞牵扯进了一场凶杀案。据他所说他每夜都苦读到三更才熄灯,有寺中的师父们为他作证,可属实?”
住持思索了片刻,捻着佛珠说:“寺中居住的读书人不少,个个都是苦读到深夜的,县尉所说的罗瑞住在后院最边上的一间禅房,是最用功的一个了,每夜灯都是熄得最晚的。”
“住持是从何而知?”宋准又问。
“在我的禅房中能望见。”
“住持可否带我们去查看一下?”
“阿弥陀佛。这边请。”住持走在前面,将宋准一行人带到了后院,那是平日里寺院众人的起居场所,边有高树遮挡日光,除了几声鸟鸣外,格外安静。
李二郎在外面等候,宋准和令狐朝跟着住持先后进了他自己的禅房和给罗瑞居住的禅房,从他的禅房中确实正好望见罗瑞禅房的窗子,若是晚上亮了灯,会更加明显些。
罗瑞居住的禅房里布局很简单,一张榻,一张书案,边上有个书架,还有个柜子。
书案上的东西不少,却都摆放得很整齐,写过字的纸也都在一旁整齐叠放着。
宋准拿起来看了,都是一篇一篇的策论,字写得很好看,随意翻过的一篇里写的内容也都可圈可点。
宋准考锁厅试出身,也是精通策论的,按照罗瑞这些草稿里的水平,他是不大可能考不中贡士的,难怪他不出仕,一心只想再考。
这书案的左上角放着个燃尽了油的灯台,若是夜里点着灯,书案前有人,那么是一定会有影子映在窗上的,从住持的禅房里也能看清楚,这一点不似作假。
“住持,昨夜您可有看到罗瑞在房中吗?他房中的灯是何时熄的?您可曾看到他的影子在窗上?”
“阿弥陀佛,贫僧昨夜抄写经文至子时三刻,那时他房中的灯还亮着,窗前也有他的影子晃动。”住持说道,“今晨也是早课过后才看见他从房里出去下山去了。”
令狐朝一直在旁边的书架上查看,里面好些书都是被翻阅过无数遍的,书页都微微皱起,封面也卷了边。
他说:“看来这罗瑞确实是个一心苦读之人啊。”
宋准点了点头,根据令狐朝的验尸结果,刘府的死者都是在昨夜子时左右遇害的,那时罗瑞还在寺庙,就算他一看见住持禅房灭了灯就立刻下山进城,那也是无论如何都赶不到刘府实施凶杀的。
于是宋准便对住持说:“多谢住持,我没有什么问题了,便不打扰住持清修,先行下山了。”
“阿弥陀佛,施主慢走。”
在下山的路上,宋准问令狐朝:“令狐兄,按照住持所说的,罗瑞的嫌疑就可洗清了。现在还有一个失踪的管家,会不会是管家杀害了他们一家人?”
令狐朝看了他一眼,说:“我也不知道。没找到证据,也不排除这个可能。你看方才那些仆人醒来时,一个个都怕成那样,会不会刘府平日里就苛待下人,管家心有怨恨,所以就起了杀心?”
“我也有这个怀疑,那么现在紧要的是先找到这个管家,不管他是死是活,后面的事情都会好办。”
回了衙门,宋准先去牢里找到罗瑞,他一个人靠着牢门抹眼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宋准叫了他一声,他转过头来,看到是宋准,十分激动地扑在门上问:“县尉!如何了?我……寺里的师父们都可以为我作证的!县尉要想问别的什么,我定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准递给他一块儿帕子:“把你脸上擦擦,好歹也是读书人。”
罗瑞接过帕子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宋准才开始问问题,据罗瑞所说,他是攸县城外一个山村里的,早些年进城考县试,住在考场附近的客栈,那家客栈便是刘氏的产业。
每逢县试时,这客栈都会给考生减掉一半的房费,刘氏更会出钱资助本县成绩优异的举人进京考试。
因此早在罗瑞还没考中举人时,就已听说过刘氏的美名。
前年考完会试放榜,他竟一举考中了解元,立刻便在攸县名声大噪,刘氏家主刘震更是亲自去潭州将他接回。
刘悦吟当时随父亲同去,在贡院外与罗瑞一见钟情,回去便将婚期定下来了,说待罗瑞来年金榜题名,便风风光光办婚事。
可却不想他直接落榜了,连第三甲都没入围。
为此他郁郁寡欢了很久,便下了决心要再考一年,算起来,下次的会试正是明年春天。
宋准又问他:“刘府的管家你可相熟?”
罗瑞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姓杜,是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旁的……我确实不清楚了。”
“刘府平日里对待下人如何?”
“这……我了解不多,刘伯父有时是对下人严厉了些,但算不算得上苛待……我不好说。”
宋准叹口气,打开了牢门,把他放了出来,说:“回去吧。你的策论写得很好,来年定能考中的。”
罗瑞扯出了个惨淡的笑:“多谢县尉。”
说完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没几步突然脚步又顿住,转身对宋准道:“宋县尉,县尉若抓住真凶,还请劳烦告知我一声,我……我就在鸡鸣寺,不会往别处去。”
“好。”宋准将牢门关上,跟在他后面也离开了县牢。
令狐朝方才说要去刘府里再检查一下有没有凶手留下的线索,自己也该去问问那些家仆关于管家的事儿,再叫柳晏去画个画像,也好找人。
刘府的前门后门侧门都已经让弓兵看守起来了,让仆人都留在了他们自己的屋子里等着问话。
从衙门去刘府是要经过市集的,宋准正好经过柳晏的茶馆,把他也带上了。
“哎,我说惟衡啊,这攸县这么久都没出过命案,一出就是灭门案,这也太邪门了。”
宋准叹口气:“没办法啊,这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一会儿你也帮着令狐兄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凶手的线索。”
宋准一进刘府就去找了在耳房的几个仆人,问道:“你们的管家长什么模样?说与这位先生听,画出来画像好找人。”
那几个仆人面面相觑,安静了一下,才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起来,柳晏根据他们的描述,三两下画好画像,让他们都确认无误了,才写上姓名叫人将其张贴出去。
据仆人们所说,管家名叫杜兰德,是来刘府做管家之后刘震给他改的名字,今年已经三十八,在刘府做了二十年的管家了,向来做事细致周到,为人宽厚,待其他下人也都很好。
而刘氏一家人确实常常苛待下人,若不是有杜管家在其中周旋游说,许多下人都是会被发卖出去或者打伤打残的。
只是前些日子,杜管家因为账房账册失窃一事,被程舒香捻住不放,来来回回罚了好几次,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但她仍不罢休,刘震听说之后也没有阻止,任由自己夫人对他严加责罚。
这么看来,这个杜管家确实有动机实施凶杀,他因为一件并不大的事被责罚至此,况且他只是管家,并不全权管帐房的事情,账册失窃本与他无关,他却因此被牵连。
也正因为他是管家,自然会清楚仆人的换班值守时间,也可以将仆人都迷晕,再借着什么由头将刘氏夫妇二人都引到主厅去,也有能力在他们的吃食中下毒。
在毒死刘氏夫妇后,他又将刘悦吟骗到主厅里查看情况,用刀将她割喉。
做完这些,他又去倾倒了房中的香炉,拿走了自己房中的钱财,从后院矮墙翻墙离开。
但是,他又是从哪得到的西域曼陀罗呢?
想到这里,宋准便让仆人带路去刘府的库房里寻找,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库房里会有一些西域曼陀罗也不奇怪。
若是能找到,就说明杜管家是直接就地取材,但若找不到,可能又要再对这曼陀罗溯源了。
在库房中翻找一通,宋准毫无收获,叫伙计去拿账册来对,伙计却说前些日子帐房丢失的账册正是记录库房存物的账册。
宋准闻言皱紧了眉头,这样一来,甚至连库房中是否有财物失窃都死无对证了。
无奈,他只能先去内院找令狐朝,这边线索断了,只能寄希望于令狐朝了。
进到主厅的时候,令狐朝正盯着地上干涸的血迹皱眉思索,手里拿着记簿和记笔,还在写着些什么。
“令狐兄,你这边如何了?”宋准问。
令狐朝“嗯?”了一声转过身来,看到宋准,微微笑笑说:“确实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你来看看。”
他指着地上那些喷溅的血迹,说:“刘震和程舒香是被毒死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是不会在这里留下血迹的。所以这地上的血迹只会是刘悦吟和凶手的。”
“凶手?你是说,凶手也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