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许策才说:“当年之事疑点颇多,无论是谁在背后促成的这一切,以我们如今的位置,是无法撼动他们分毫的。现下只有静静蛰伏,今后若有机会能回临安,此事才有转圜的余地。”
“我明白。”宋准点点头,手却在膝上攥紧了拳。
柳晏看了看宋准,又看了看许策,道:“我可以让人去彻查这件事,替卫夫子报仇。”
许策闻言却摇了摇头:“柳公子,先不要打草惊蛇,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即使是有了消息,我与惟衡只是县官,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还需要再等等。”
“好。许县令说得是。”柳晏应了声,在令狐朝边上坐下,浸满汗的手在桌下去找令狐朝的手,找到后,紧紧握住了。
令狐朝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也没挣开,只用另一只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这一夜,他们四人也没有再说更多的事情,最后是许策说时候晚了,几人才散。
又过了几日,衙门有人报案,说是自己岳丈一家好几日没有消息,去拜访时却发现宅子大门紧闭,无法叩开,担心他们出了事,求官府带人去看看。
宋准一接到消息,就带人往那人说的刘府去,路上也问清了报案人的情况。这人叫罗瑞,是前年乡试的解元,还没出仕,是会试落了榜,想明年再考,这些年都在寺院里苦读。
而这刘氏也是个小世家,前几日许策才同宋准讲过朝中的情况,这刘氏便是依附于程氏的其中一个小士族,攸县这一支属于旁系,也和嫡系一同唯程氏马首是瞻。
到了刘府门口,只见那檀木大门紧闭,门外没有挂锁,推了推门,发现门是从里面闩上的。
宋准又再叩了门,半天无人应答,他便问那罗瑞这刘氏一家有没有可能是从别的门出去游玩探亲了。
罗瑞回道:“不会啊县尉,他们出去游玩探亲,府里也不可能不留些下人看家啊,下人就算再惫懒,也不会听到叩门也不给人开门吧。”
宋准听完一皱眉,他说的确实在理,于是便打算将门撞开进院查看,撞了半天却也纹丝不动。
“只能先翻墙进去了。”宋准无奈地一拍门,让罗瑞等在门口,他则往后面绕着去找面矮墙翻进去,再到门口处开了门。
罗瑞一进门就十分焦急地往内院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着:“伯父,伯母!悦吟!悦吟!你们在哪儿?!”
宋准伸手拽住他,看了看四周,刘府里面的格局和大多数有钱人家的宅子没什么不同,都是有前会客厅,仆人的耳房,中有游廊连通,梁柱皆用檀木,边上还种了不少名贵花草,阵阵幽香扑鼻。
此时清晨,正该是仆人洒扫的时候,可府里却寂静得像坟地。
“这府里不对劲,别往后去,先去前面的耳房看看。”宋准说。
耳房的门紧闭着,推开来,正中间一张方桌,上置几件杯盏和茶盘,还有个燃尽了的灯台。
檀木月门隔开两间,珠帘垂挂,另一边就是床榻。
掀开珠帘,只见床榻上倒着几个人,宋准赶忙走到他们身边去探了鼻息,还有气儿,摇了摇却没反应,于是马上叫跟着的人去医馆找令狐朝过来,他则再去其他房间里搜寻。
罗瑞看到仆人都只是昏睡,松了口气般道:“还好还好,没有出事儿就好。”
说完就急着要拉上宋准去内院查看,宋准便叫他上门口等着去,这么多仆人如此昏睡,定是被下了什么迷药,要由着他进去,现场都被破坏完了。
看着罗瑞上门口站着了,宋准便带着李二郎一起去了后宅。
一般来说,家主的屋子都在最大的院子里,女儿的闺房在靠后的位置,可宋准还未走到后宅,便看见主厅地上躺着三个人,旁边还有摔碎的杯盏,血溅一地。
宋准心中一惊,过去查看时发现这三人都已经没了气息,两人身上没有什么明显伤口,另一人颈部有一道很长的刀伤,地上的血便都是从她身上流出来的。
看年岁和穿着,这应该就是罗瑞说的刘氏家主刘震和他的夫人程舒香,以及他们的女儿——罗瑞的未婚妻刘悦吟。
除了这三具尸体之外,宋准还在廊下见到了几具仆人的尸体,身上都没什么明显伤口。
或者说,在房内的仆人都是昏睡过去的,没在房内的仆人都死了。
这看起来就是冲着刘氏一家的三个人来的,并且凶手似乎并不想牵连不在现场的家仆。
但他又要将这三人一同骗到主厅实施凶杀,就难免会让仆人看见,于是他便将在房中的仆人迷晕,又将在外守着的仆人一同杀害。
刚想到这里,派去医馆的人就带着令狐朝回来了,令狐朝今日穿着一身短衣,他原本打算进山采药的,临时被拉来,也顾不得换衣裳了。
“怎么了?”他问。
宋准说:“令狐兄,原本想叫你看看那些仆人是被什么迷晕的,给他们解个药,但现在……需要你再验几具尸体。”
“啧,那你倒是早说啊,我东西都没带,怎么验?”令狐朝翻了个白眼儿,把肩上的药箱拿下来,无奈叹口气,“哎,算了,先去看看那些仆人吧。”
宋准点点头:“那我叫人去取你验尸的药箱?”
“别了,他们找不到地方,一会儿我自己回去取。”
令狐朝到了仆人住的屋子里,闻了闻就疑惑道:“是西域曼陀罗?”
“什么?!”
宋准大喊一声,吓得令狐朝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回头皱眉看着他:“你能不能稳重一点儿?别大惊小怪的好不好。”
“抱歉令狐兄,我是想说,怎么又是西域曼陀罗?我记得你之前说的,只要一点点和香料一起焚了,就能让成年男子人事不省至少两个时辰。他们昏迷成这样,凶手该用了多少曼陀罗啊?”
令狐朝没立刻回答,而是去查看了屋里的香炉,却发现香灰已经被倾倒干净,香炉已经凉透,屋里的门窗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他心下便有些猜测。
“惟衡,这应该是熟人作案。即使不是熟人,也能是平日里能随意进出刘府的人。”
说完他又去探了那些仆人的脉,确实是中了迷药的表现,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转醒,于是他便没用药,只打开门窗通风,让宋准等他们自然转醒,自己则回家去拿验尸的东西。
在门口等候的罗瑞一脸的焦急,看见有人出来,急不可耐地就要拉住令狐朝的袖子,令狐朝瞪大了眼睛往后退了好几步,惊呼道:“你干什么?!”
罗瑞说:“先生,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啊?悦吟和伯父伯母呢?他们还好吗?”
“不知所云。你是什么人?”令狐朝皱着眉。
“刘府的家主是我的岳丈,他们的长女悦吟是我的未婚妻。方才就是我去报的案啊。”
“哦,那你等着吧。有进展县尉会派人告诉你的。”说完他便快走了几步离开了。
罗瑞又想进宅子查看,却被门口的捕快拦得死死的,他便在门口喊道:“县尉!宋县尉!您就让我进去看看吧!或者告诉我,悦吟究竟怎么样了!县尉!”
宋准在院子里听见叫喊,便去门口问他:“你说你是刘家小姐的未婚夫,你可有婚书为证?”
“有,有!”他说着,便从怀里十分珍重地将婚书拿出来递给宋准,宋准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内容确实是他们二人的婚书,也有刘氏家主的盖印,不像是伪造。
于是宋准便将婚书还给他,说道:“罗举人,你节哀顺变。刘氏一家三口都已经暴毙。”
罗瑞听了,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轻声问了一句:“什么?”
“刘氏一家三口,已经暴毙。仵作过一会儿便会来验尸,你们虽还未成婚,但你也可算作家属,稍后需要你在旁验视,确认无误后才可作为证据。”
忽地,罗瑞扯出了个惨淡的笑,随后整个人脱力昏倒在地,手中刚卷起来的婚书掉在地上散开,沾上了地上的泥水。
“罗举人!”宋准喊了一声,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立刻招呼人把他抬到一边去,自己则回府里去寻找线索。
在主厅里,桌椅摆件等都摆放整齐,除了被摔碎的茶盏,并没有什么打斗痕迹,尸体也没有被拖拽过的痕迹。
血迹沾染的地面没有脚印,也没有人擦拭过,说明这三名死者都是在主厅里断气的,凶手杀完人后应当是立刻就离开了现场。
要想将刘氏一家三口同时带到后宅的主厅中实施凶杀,必得是与之相熟的客人,不然就是在前院的会客室了。
那么此人应该是熟悉刘府的布局,仆人的数量,以及值夜的仆人换班的时间的。
这么想来,宋准直接就怀疑到了罗瑞头上,要说什么人能让刘府一家三口都同时来见,那似乎只有这个未完婚的女婿才做得到。
虽说是他来报的案,也难保不是他为了洗清嫌疑故意为之的。
想到这儿,宋准便去门口叫人将罗瑞泼醒,问道:“罗举人,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刘府无人应门的?”
罗瑞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双目无神地看着面前那一小块地面,手里紧握着已经被泥水染脏的婚书,声音细如蚊蝇:“就是……今晨。”
“你前几日可曾来过刘府?”宋准又问。
罗瑞摇了摇头:“我……一直在城外的佛寺苦读,半个月才会回来一次。”
“可有谁能证明?”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宋准:“县尉这是……怀疑我是凶手?”
“只是例行询问,若有人能证明最好;若没人证明,查案需要,可能需要你跟我们回衙门一趟。”
他无奈地笑了笑,道:“佛寺里的师父们都能替我作证,我每日苦读到三更,房中的灯一直是点着的,县尉尽管去问就是。”
“好。”宋准应了声,抬头就看见令狐朝带着他验尸的药箱来了,赶忙把他带去主厅,让他开始验尸。
令狐朝蹲在旁边戴手套和面巾,点上苍术和艾草,问了句:“你让我来验尸,城里的仵作怎么办?”
“我方才问过,那仵作不想再做这一行,已经改行了。”
“哦。”他答应了一声,把一本新的记簿丢给宋准,又拿了记笔和墨给他,“去记着吧。”
“记,尸仰卧,女,年龄约十七,死亡约四个时辰;头部无外伤,颈部刀伤长三寸,深一寸七分,食管、气管皆断,此为致命伤。”
“记,七窍验,死者双眼完好,口鼻见血沫,双耳完好;记,四肢查,死者胸腹完好,双臂完好,双手握拳,指甲有劈断痕迹,双腿完好,双足完好,背部完好。”
看到宋准都将他唱报的信息记下了,他便又走到另一尸体前查验。
“记,尸俯卧,男,年龄约四十,死亡约四个时辰;头部无外伤,颈部完好。”
“记,七窍验,死者双眼完好,口鼻完好,双耳完好;记,四肢查,死者胸腹部完好,双臂完好,双手完好,双腿完好,双足完好,背部完好。”
唱报完这些,令狐朝自己也疑惑起来,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也不符合窒息而死的状态,这刘大人是怎么死的?
宋准也停了笔问:“令狐兄,他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吗?”
令狐朝皱着眉,去药箱里拿了银钗,道:“可能是被下了毒了,你等等。”
说着,他便叫人去打了水,撒了些皂角粉将银钗洗净,伸进了死者的咽喉,又用打湿的纸密封住了死者七窍。
宋准有些不解地问:“令狐兄,一般来说中了毒的不是都会嘴唇发紫面部发青吗?怎么这尸体却一点儿这特征都没有啊?”
“有些肠胃虚弱久病的人,只需要服用一点点毒药就会死亡,身上也不会出现那些特征。等等银钗会不会变色吧,我先验程夫人的尸体。”
“好。”
“记,尸俯卧,女,年龄约三十有六,死亡约四个时辰,头部、颈部完好。”
“记,七窍验,死者双目肿胀,嘴唇发青,口鼻见白沫,双耳完好;记,四肢查,死者胸腹完好,双臂完好,双手完好,指甲略发青,双腿完好,双足完好,脚趾甲略发青,背部完好。”
令狐朝唱报完这些,转向那刘震的尸体,拿出他口中的银钗,见那银钗已经呈黑青色了,又将起放入皂角水中揩洗,黑青色不褪,心下便有了判断。
“惟衡,这刘氏夫妇二人应该是晚饭过后被下了毒,死在了这里,而那刘氏女应当是听说父母有恙,前来前厅查看情况,被凶手割颈而死。”
说完他又去验了倒在廊下的几具仆人的尸体,验明后发现他们都与刘氏夫妇二人一样,是中毒而亡。
这时候一直在前院仆人房门口看守的捕快来报,那些昏迷的仆人已经渐渐转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