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内人头攒动,一进门,二人就被韦宁的相识拦在了半道,传闻媒体上登出的所有关于贺家千金的照片都是假的,一众人都尚未对这张闻名已久的真实面孔的失去幻想,纷纷凑上来试探,再根据刺探到的一星半点的资讯暗自评级。
韦宁知道贺时与的脾气,泥鳅似的摆脱掉一众不相干人,从侍应的托盘拾起一杯酒递给贺时与,拉着她来到大厅一角,方站定,远处一高一胖两个男人便相携带笑朝二人走来。
韦宁抿着笑意向男人伸伸下巴,低声提示:“白头发三角眼那个,David李!”贺时与做过功课,这人是陆家的授权顾问,负责监督其大额支出与社交投资。
“隔壁那个呢?”
“Michael Dodd,基金会的独立法律顾问。”韦宁道,“这俩是门神,正经点。”
“David、Michael——”韦宁率先伸出手,帮两方大致做了介绍,借着回答Michael提出的问题,贺时与干脆打蛇随棍上聊起陆烨早年经David李辅佐过的两个项目,她功课做得足,来龙去脉一梳理,略略加入几句由衷的赞叹,把马屁拍在了对的位置。
这David李早在几个月前,就把今日到场的每个人的家底摸了一个透。贺家早两年的盘子很大,近两年一连弃了两块地王势头趋于保守,虽然外界杂音不断,普遍仍看好。就目前综合实力来看,就算贺时与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也会给她几分薄面,贺时与一发力,给彼此都开了一个好头。
对话进行得很顺利,然而当三人聊到本次拍品中乘令风的新作时,贺时与便开始嗯嗯啊啊地敷衍起来,韦宁只好发力以请教为名,哄得对面大肆畅谈,又频频“顿悟受教”这才使二人满意离去。
贺时与一掸图录,望着上面的形似龙卷风的展品“丨、丶、ノ、一、ノ、乚”和文津堂的粉彩花鸟瓷瓶,微笑揶揄道:“搞什么服从性测试,这玩意儿是乘令风的我就把它吃了!这不就是个‘光’字?把自己女友做的丑东西推出来让人看笑话,怎么想的……还有这文津堂的粉彩花鸟瓷瓶,也是她家的吧……这存在感刷的……无语!”
“你这张嘴不收收,有苦你吃的。”说话的韦宁不看她,扬起夸张的笑容,打着手势跟远处的男人隔空传话。贺时与随她瞥了一眼远处的人,本次派对的主人家——陆烨。也是决定她能否进入磐石会的关键。她和这人见过两次,但至今还不曾有过交流。要不是她大伯那一脉这几年在公司排除异己威胁到她母子的利益,她实在还想多玩两年。
站在陆烨身旁的是许长龄。
瘦,以至于明明不矮却显得小小的,和瑞肯这边女性健硕肉感的流行美完全不是一类,在一群或性感或奢华的礼服裙当中,她的一身T恤牛仔裤显得分外叛逆。贺时与见过的官二代多了,也有咋咋呼呼不可一世的,但多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兼具盛气凌人和安静的却很少。此刻,她就这么端着一杯酒,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央。
陆烨正忙着和一个男人在交谈,一时半刻抽不出身应酬韦宁。
“……别说,这名字起得挺有意思的,像一阵风过,什么东西都被吹得失去了本来的形状,真有乘老的风格,可以了!大小姐第一次做……我觉得挺清新有趣的!”
韦宁把关注点拉回了图录,贺时与却还没有。不过一瞥,她和那个“尖酸刻薄”的视线便连接上了。
许长龄借着喝酒低头移开了视线,片刻又举起手附耳跟身旁的陆烨说了一句话,陆烨循着她的视线朝贺时与望了一望。
贺时与心里闷闷地发堵,她将这些归结为:这女人搞不好要给她穿小鞋!怎么自己获得磐石会入门券的关键,要屈服于这种人?
“看什么呢?”似是察觉到贺时与有些心不在焉,韦宁问。
“跟陆烨说话的男人是谁?”贺时与随口提了一个问题。
“《苹果说》的撰稿人,没想到长这么帅吧?”
贺时与惊诧地回过头来,是那个两千万粉丝的匿名艺术评论名嘴?!她太喜欢这人的文笔,时不时能从这人笔下看见一些惊为天人的句子,收藏夹里存他不少文章。
“他叫什么?!”
会场提示拍卖即将开始,众人循序进入偏厅。
“Louis刘,刘说。入座吧!”暂时顾不得和贺时与说这些,韦宁拉着贺时与入偏厅落座。
不多时,陆烨上台做开场致辞,着重介绍了基金会及其“新策展人计划”,并隆重介绍Yeelen·Xu(许长龄)作为项目总监的角色与贡献。
事实上,许长龄并不爱出这类硬捧的风头,但也着实是该出成绩的年纪,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唯恐落人之后,习惯把自己逼得很紧。在陆烨的一再鼓励下,许长龄只好厚着脸皮上台做简单致谢。
透过人群,她看见台下的贺时与,今天她挽起了一头长发,穿一件白色半透明的宽松蕾丝衬衫,工装裤和机车靴,耳朵和脖子空空如也,手上却零零碎碎戴了许多戒指——这会儿她正侧着头和韦宁在谈笑,虽听不见说什么,但许长龄直觉是在讥笑自己。
她一撇嘴,心中恨道:怎么这么讨厌,和那天在公园吹笛子的完全是两个人!
贺时与不知道,这并不是许长龄第一次见她,更早之前的一天傍晚,许长龄和朋友们结伴去喝酒,半路上听见有人在吹笛子。
华国那种民族氛围浓郁的乐器,在异国他乡自是格外惹人耳目,同伴驻足聆听,许长龄不禁也循声望去,只见路灯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墨绿色短风衣,牛仔裤的女孩。素颜,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正对着面前几只叨食的鸟儿吹奏,笛声潇洒轻快悠扬,她松弛地倚在靠背,半闭双眼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许长龄幼年学跳舞,后来因为她母亲觉得欠稳重,弃置了练琵琶,大一点添了古琴。她也喜欢古琴,端凝庄静,只是练琴时感到寂寞。满园芳菲,要按住了本性早早地沉心幽处也不容易。
也是在打听时发现这人根本不消打听,因为她就是贺时与,明侨贺信瑞的独女。对朋友出手很阔绰,可惜性格孤僻,不大合群,常年在圈子核心外游离,除了和社交皇后韦宁走得近些,身边就是几个关系普通的同学。
这样过了一段日子,许长龄在一个领袖论坛上认识了韦宁,还来不及通过这个人去认识她,便在韦宁的派对上碰见了陆烨。直至方才见面,许长龄确实有种幻灭的失落。
简单答谢完毕便进入拍卖环节,传说中的理查德宋的控场能力一流,第一件拍品便是乘令风的“丨、丶、ノ、一、ノ、乚”,起拍价15万美金。未免/流拍,在陆烨的安排下,现场来宾场捧得积极,牌举得像春季跳跃的淡水鱼,就在价格升至25万,众人都以为尘埃落定时,贺时与举牌报出“50万”。
方才还在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喝水的许长龄,一张脸突然飞红了。她知道必然不会流拍,可她也知道,没有人真心想要,这不过是个抛砖引玉的开始,贺时与这难道不是故意花钱奚落她?
不出所料,50万干净利落,顺利拿下。像开卷考试还有人鼓掌夸真才实学,许长龄咬牙瞪过去,贺时与正从和韦宁的谈笑中抬起眼,四目又一次短暂相对,旋即水油分离。
韦宁笑着跟贺时与低语:“你干什么,吃错药了,一开始就这么积极……刚是谁说这东西丑?”
“刚在David那刷完一波好感,现在不是得展现一下诚意?你不是说觉得还不错,送你。”贺时与把胳膊架在韦宁的椅背笑道。
“我不要……”韦宁抿嘴笑着别开了脸。
第二件拍品是匿名藏家捐赠的明代黄花梨笔筒,附老克行证书,起拍价8万。贺时与意兴阑珊,此拍品在几个新面孔间竞至18万美元成交。
接着是第三件……第六件……
理查德宋面带微笑款款道:“将瓷瓶置于灯下,诸位细观,可见釉面莹润,粉彩得宜,牡丹花瓣层叠有序,香露晶莹欲滴,绶带鸟的羽翅纤毫毕现,眼瞳流转活灵活现。据闻民国十七年,申浦实业家冯兆基为贺母亲六十大寿,专门嘱托景德窑工定制的寿礼,看似寻常喜庆,实则暗藏乾坤,用显微镜可见这绶带鸟眼中暗藏‘聚德归仁’四字……”
起拍价9万,追到35万时,韦宁见贺时与只在初期举了一次牌便百无聊赖地玩起手机,低声道:“怎么哑火了?”
贺时与揉着手指关节,“也不是‘名家款’也不是‘宫廷造办处’制式,那个瓷瓶更一言难尽,都是流通级藏品……初代像素……”
“东西不入眼也不至于坐立不安吧……”韦宁含笑道。
“我?”贺时与睁大眼,身子向后撤了一撤。
“不然呢?”韦宁左右一瞧,“咦,长龄去哪儿了?”
正说着,40万已经第三次,砰!槌落。
中场休息,贺时与迫不及待要走动透气,“我去个洗手间!”
中场休息只有十五分钟,最近的女士洗手间已经排了一条长队,贺时与决定绕过这里去另一头。
大步流星走至半路,冷不丁瞧见陆烨和一个女人站在一角,那女人淌眼抹泪地正在跟陆烨说什么。
她无意窥视谁,但那女人她认识,就是方才那个高挑火辣被许长龄霸凌的姚思琳!
两人看见贺时与也是一脸不设防,像是从贺时与的表情猜到了她的想法,陆烨赶忙抬手叫住了贺时与,“Hey,you'er Ho,righr?——韦宁的朋友……!”他还来不及和她对话,但长龄拜托过他,把赞助人的席位给她。
“或者你可以叫我Shero?”贺时与站住脚。
“嘿Shero,我是Rex,陆烨,欢迎!”陆烨伸出手,露出一口白牙。
这男人的长相着实谈不上帅,但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奢华公子哥儿气质,以至于浓眉单眼皮微方的一张脸也看上去相当有魅力。
贺时与微笑与他握手,陆烨笑道:“那个——你是不去那边,麻烦你帮我叫一下洗手间的Yeelen……我跟她朋友说话,就不打电话了,你跟她说,刘说在那边等她……”
这是托自己帮他洗嫌疑来了,贺时与好笑心想:实在也犯不着,以她和许长龄的关系,她根本不会多嘴跟许长龄说。
陆烨见她面带微笑,以为她没听懂,解释道:“呃,名字就叫刘说。Louis刘。”
“那你能帮我要一个刘说的签名吗?我是他的粉丝。”贺时与厚起脸皮说。
陆烨愣了一会儿,徐徐应了声“好”。
要她和那个“尖酸刻薄”说话,牺牲这么大,不讨点好处怎么行!远远便瞧见这头洗手间外果然没人排队,心中庆幸,贺时与哼着小曲走入洗手间,扑面而来的闷热感使她立即意识到这边的空调出风似乎出了问题,难怪空荡荡的里间只有一格被占用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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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