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怎么了吗?”林不晚疑惑。
不知道梁池听没听清她在问什么,没回答她的疑惑,反而张口在问她:“我还不饿,你饿了吗?”
林不晚更糊涂了,说:“我也没呢。”
梁池听完,踟蹰起来,客厅的灯没开,被两人默契遗忘。只有很暗的光在林不晚的脸上,她的眼睛很红,一直在有意避开,更没有她外表所表现出来的平静。
于是乎,梁池像是下定决心般,撞碎了原先跟着林不晚平静揭过的想法。他想,面对心上人泛红的眼眶,理智与分寸很难占据上风。
“你想跟我聊聊吗?”随即又觉得这个开场实在很蠢,梁池露出了那种特别沮丧的表情。
林不晚看见他这个样子,满腹问号之余倒也生不出别的心思了,缓缓说道:“行啊。”第三次坐到梁池对面的位置上。
“你是有什么想问我?”
其实隐约猜到是什么原因,依照梁池的性格,能这么纠结想必是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言行对她有所冒犯,而除了他对自己存了探究的心思,林不晚想不出在对方眼里的逾矩还能是什么。
“能和我说说你情绪不好的原因吗?”事实上,梁池也是抱着对方的个性不会追究他的越轨才会问出来。她可能不会回答,但是大概率不会因此对提问的人生气。
林不晚果然对他的问题没有任何反应,表现极为平淡,好像被刺探**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你不是问过一次了?”林不晚说。
“不只是刚才。”剩下的话,不必说二人便都领会了。
梁池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准确。
林不晚现在很像是一个因为暴雨紧闭了门窗的人,但不会挂断别人的电话,只是在接起之前把早就准备好的电影音量调到最大。对面问她为什么这么吵,她就能说是在放电影。
没在一开始选择不接听那个电话,没来由的,梁池想,她或许也会想要倾诉外面的暴风雨。
“你如果不想说,我们就不说了。”梁池在对视的几秒后,积攒的那点私心在林不晚波澜不惊的态度中,像是开闸的堤坝,轰然泄了个干净。
“没有。”林不晚摇头,披散的发丝跟着她的动作,荡起的波纹如同春湖之上被风吹起的涟漪,“我只是在想怎么开头,不是多值得往外说的事。”
她的难过太渺小,在这样的年纪和同龄人谈过去,谈父母,简直无病呻吟。而成人世界的生存规则之一,就是要学会闭上嘴,保留真诚。
难道懵懂无知时都说不出口的东西,还要企图在现在得到别人的安慰?凭什么,别人凭什么管你,为什么要知道你那点乏善可陈的难过。
但人可能就是这样,梁池问出第一句话时她完全没打算继续往下聊,然而对方稍微往后退一步,她又觉得如果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何在他面前说那些不值一提的话都没关系。
可惜家里没有酒,这么干聊太没意思。“等我一下。”林不晚说完,从厨房的冰箱里拿了两罐可乐,甚至没问梁池要不要喝,就放在了他面前。
自顾自走到窗前,啪——的一声拉开拉环,抿了一口。屋内不算冷,易拉罐表面很快凝结起水珠,她捏着罐身的手指都被冰得开始发红。
梁池看她抓着饮料不放,就这么倚在突出一小截的窗台上,身边还有一盆多肉。
“还是从这个房子说起吧,我话可能会有点多。你如果懒得听了,直接打断我就行,然后我们去弄点饭吃。”
“好,你说,我听着。”梁池一度在看林不晚,注视太久担心她不自在,又把目光移回面前,罐子底下的桌上已经有了一圈水痕。
“上一辈的恩怨太久远,我只知道个大概。大致是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带我离开了这里,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建的这个房子,但从建好开始一直是我叔叔一家在住,我也以为这是他们家。”
“我妈妈在我大一的时候再婚了,也把这里给了我。还有,还有一笔钱。”林不晚说到这里,极重地闭了下眼,再睁开眼中黯然至极。
梁池察觉到她话里消失的另一位血亲,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果然下一瞬得了验证。
林不晚说:“那是我父亲工地上给的赔偿金,满打满算到我手里的时候有二十万。我想那个时候的学生里,很少有像我这么有钱的了。”
“所以,你母亲组建了新的家庭?”丈夫骤然离世,独自养育孩子太过辛苦,很多人都会选择再找伴侣来共担生活成本。
“不是,”林不晚摇头,“我父亲在我被送到叔叔这里寄养的时候就去世了,或者说这才是原因,虽然我也是三年后被母亲接回到身边才知道他已经过世了。”
“很荒唐是不是?”林不晚望向梁池问。
“没有,并不荒唐。”虽然的确超乎常理,但看样子三年里她并非和母亲完全断了联系,至于父亲杳无音讯情况下林不晚不认为奇怪,一定有原因。
“事实上,我有记忆之后就没怎么见过我爸,也很少联系,只知道他在外地很忙。我妈也基本不会提到,在她身边读高中那几年倒是提得多了。”
只不过一提起都是充斥恨意和怨毒的咒骂。
“他实在不是一个忠诚的丈夫,从养育的责任上看也应该算不上好的父亲。我对他印象不深,听我妈妈说我爸当时因为他们二人结婚又晚,生的还是女孩,跟我奶奶彻底闹翻。我爸妈听不得他们这么骂我,给我取名叫‘不晚’。”
如今的她,也只能在长辈久远的只言片语里,拼凑父亲的回忆。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曾把襁褓中的她抱在怀里轻哄,说她是宝贝,什么时候来都不迟。
“但他最后也因为我妈没再生育,离开了,还有了新的孩子,但到我爸出事他们都没离婚。我妈提到我爸时情绪很差,我有时候会想她在我面前说那些,是不是想要的只是我的同仇敌忾,才会在我一言不发的时候露出那种很失望的表情。”
然而即便爱不清晰,恨也无从谈起。
“我想,或许我当时再怎么样都该附和一下她,她已经很幸苦了,唯一的女儿还完全不理解她。”她后面的话像是在问梁池,但似乎并不执着于得到答案。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笑了一下,但笑意不达眼底。
“大多数人在那样的情况下,都只能沉默。”梁池停顿了半晌,又说,“任何答案都不是单一要素就能解出来的,不要去执着写下的某个步骤对错与否,这大概已经是过去的你能做出的唯一解法了。”
他说的这些林不晚其实心里也清楚,只是偶尔会钻牛角尖。
林不晚觉得嗓子有点疼,喉咙一阵一阵收缩着,像要把通过的氧气阻隔。于是她试着咳了两下,却不想喉间的痛与痒来得那么汹涌,原本刻意为之的咳嗽已经不由控制。
“没事,呛到了。”林不晚捂着嘴直起身,拒绝了飞快跑到身边给她轻拍后背的梁池。
“我给你倒杯温水吧,”梁池知道,过去远不止林不晚说出的这些,“饿了吗?”
林不晚看了他一眼,知道梁池其实在问要不要就此打住,她拒绝了。
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矫情的话,既然好不容易说出口了,干脆一次性吐个干净,反正睡一觉明天就能恢复如常。
“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她当时给我打电话我人还在图书馆,那天妈妈特别关心我。她说她要再婚了,对方还有个刚上高中的儿子。她说她的新家很小,还说原本住的房子已经退掉了,然后把房子和钱都给了我。”
她当时只觉得脑子整个空了,完全听不清后面的话。
下一句如同叹息般,跨越近十年的光阴,和过去重叠。
“她终于有了真正的依靠。”
不再是只能拖累她的女儿,林不晚不是没想过母亲会再婚,甚至一度期盼着新的父亲能让妈妈不要再劳累。
可她已经不是能自在融进母亲新家的年纪了,或者说,正是因为她的成人才促成母亲新的婚姻。
——“她有个女儿,已经上大学了,不用多管,过两年就嫁出去了。”
“原来永远坚实可靠的母亲也需要依靠,而我对她来说既是负担,也不懂得常给去问候,她也需要陪伴,但我显然不称职。”林不晚说。
是她经年累月以性格做借口,掩饰亲密关系维系上的冷漠和懒惰。
“再后来,就是寒暑假都干脆留校做兼职。特别幸运遇到了学姐,工作几年后跟他们夫妻一起做了现在的工作,才有这么有钱有闲的生活。至于那点过去,我已经比很多人幸福了。”
林不晚脸上的表情难以用语言去形容,很矛盾,晦暗不明。即便如此,结束了倾诉还要笑着打趣。
“说来说去也就这芝麻大点的事,才说实在不是什么值得一听的故事,也是浪费梁老师你白花时间了。”
倒也不是真在意什么,只是咕噜噜说完,才想起这完全是把坏情绪砸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怪没礼貌的。
“所以,你今天是去见过你的母亲了?”梁池看着在问,实则心中已有答案。不可抑制地眼前浮现一个画面,是一个瘦削的身影和热闹的一家人擦肩而过,爱之后才有孤独,但那个人影在往后看了一眼后,径直离开了,走进更空茫的飞雪当中。
“该去一趟的。”不管母亲想不想见她。
“那你前几年的除夕是怎么过的?”是就这样作为母亲家里的局外人?梁池不敢想如果真是那样,她该是怎样的孤独和尴尬。
“一个人,”林不晚回他,“谢谢你担心我。”
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有一两回她一个人点了一大桌子菜,唯一的缺点是后面四五天都在吃剩饭。
更多时候就照常睡觉,反正现在城里不许放烟花,大家都赶着回家过年,反而安静。
“不过这次有你了。”
考试,耽搁两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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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