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梁池许下除夕之约后,又是一个多月过去。学校放假后梁老师清闲了很多,往院里去的频率也多了,成功同林易兄妹俩彻底混熟。
林遥那个小丫头都有胆子在梁池到店里来时凑到跟前去,成天跟在梁池后边走来走去。
林不晚在微信里看到林易这么谈起时,很是笑了一阵。但并不意外梁池的受欢迎程度,他本性就是温柔随和的,怎样被小孩黏都不奇怪。
随后又给梁池发去了微信,告知她大概最早都只能在前一天回去的事。梁池没多问,只问她想要买些什么,她囫囵提了些名字。
也因着这通话,意识到三大一小的年夜饭是个问题,下一秒就给拉了个群聊,提议尽早把想吃的在群里提出来,她去订一桌年夜饭送到家里。
被其余三人齐刷刷投了反对意见,几乎同步的回复速度和相同的话术,让林不晚产生了被“孤立”的感觉。
【你们是不在一起呢?】
【林遥:对呢,哥哥们都在旁边呢。】
【梁池:不用担心,我和林易商量好了,一起简单做顿饭就好。】
【林易:梁哥说教我们包饺子。】
既然这样,看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林不晚也只得放弃了原本的计划,听从大家的意见。
回去的那天她还去了母亲的家,继父家里显然比满打满算只能数出四个人的她那边热闹很多,她带着礼品上门时撞见了他们一大家子聚宴,足足摆了两张桌子才勉强坐下。
意识到来得不是时候,林不晚浅浅同唯一认得的继父打了声招呼,去厨房里和母亲见了一面,或许十分钟或许三四分钟?甚至更短暂,她并不确定,而大多时候她们之间都很沉默。
要走的时候,一整间屋子,十来个人,或年幼或衰老的面孔,似有若无的打量落在林不晚的身上,好像她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珍稀动物。
“要不,明天一起留着吃个年夜饭再走吧。”
林不晚踏出门,打量的目光被挡在墙内。
她的继父手扶在门把上,很突然地来了这么一句。
没把客套话当真,林不晚婉言拒绝了他。
恍惚发觉过去这么多年,自己似乎都没记清这个人的脸。每次见面,这个男人的脸事后都是模糊的,就像加了一层糊化的滤镜,怎么回忆都留不下印象。
而且这里的隔音实在差,门关上还能听见里面的动静。
不该在今天来的。
林不晚想。
她只固执认定这样的日子起码要和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见一面,可事实更像是她的一厢情愿。
到这里,林不晚都自以为自己是平静的。下车后回到家,一身的风尘仆仆还没来得及抖落,就好像被人一眼看穿。
“是不是累了?”梁池望向她忧心忡忡,“你看起来不太好。”
林不晚很想扯出笑来回他没有,即便梁池可能只是看出来她的舟车劳顿。却发现在外能够轻易架起的伪装,在这一刻变得千难万难。
最后只能说出句:“应该是吧,或许我该休息一下了。”
一直兴奋的林遥也噤声,下意识看向最信任的哥哥,看见哥哥冲她笑了一下,摆手示意她可以去其他地方玩一会。
小姑娘明显也在担心,只敢偷偷往林不晚身上瞟,最后还是悄声和哥哥一起走开了。
二楼屋内,三人征得林不晚的同意后,也简单给装饰了一番,窗上贴的窗花和挂着的小灯笼让年味又升腾起来,林不晚不禁多看了两眼。
她和梁池坐在茶几两端的沙发,商量起明天的安排。二人聊天的状态很松弛,有时一个问题抛出来,中间思考的时间会留得很长,长到林不晚藏了一路的困劲爬上来,维持着靠在沙发的姿势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
梁池从她开始频繁眨眼睛时就下意识降低着说话的音量,也就这么看着林不晚真的睡了过去。
他的手不自觉动了动,手背撞在沙发扶手,很闷的一声。梁池立马朝对面望去,发现林不晚没被打扰,松一口气的同时稳稳坐了回去。
等对面的呼吸终于平稳,梁池才将手边叠好的毯子小心抓在手里,捏住两边角,脚步声放到最小,很轻地给林不晚盖上毯子。
在熟睡之人规律的呼吸声中,梁池没舍得立刻离开。
他看着林不晚露在毛绒毯子外的脸,像在走神。
他不知道那句“你看起来不太好”的揣测在他们之间贸然说出来是否合适,可能当一个人全身心地将注意力投注在另一人身上时,总能发现点旁人看不见的东西。
比如刚才一见面,比久别重逢的欣喜先来的是林不晚的情绪不佳。他好像越来越能看见面前这个人的情绪了,现在看来这无疑对他来说是更大的挑战。
然而不等他静静守候对方醒来,在此刻时间的流速仿佛都放慢了的空间中,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时钟又恢复了原本的行进速度。
林不晚也被吵醒了,无意识按了接听键。她的意识尚处在迷蒙中,没注意到有其他人在。收着肩,屈起腿,整个身体蜷进了毯子里。
梁池不知道他该回避,还是就这样原地不动别让林不晚立刻发觉,然后尴尬。
思虑还未有个结果,就见接听电话的人一点一点在他的视线里身体蜷缩得越来越紧,明明还是这个触手可及的位置,却好像在一点点下坠,到了他根本抓不住的水底。
“没有,我对他们没意见。我今年工作比较忙,没办法留下。”
“那里面有我给你买的……算了,你想给谁就给谁吧。”
“这个月的钱给你打过去了,没有多,过年了你也给自己卖身新衣服,不要总是只想着……我没讨厌他。好了,我客户催我了,我先挂了。”
通话戛然而止。
从梁池的角度看过去,林不晚挂断电话后很久一动不动,她几乎要完全被毯子盖住了,很轻很慢地把脸埋进了双膝之间。梁池几乎要以为她是在哭。
想安慰,然而在这种时候,擅自出声都不应该。
林不晚觉得头昏脑胀,在刻意制造的黑暗里熟练地平复心情。感觉很累,以至于看见沙发对面闭目睡着的梁池,都没法去意外。
她把身体缓缓舒展开,沙发海绵里的弹簧也跟着发出咕——的声音,吵醒了梁池。
“醒了,身上有什么不舒服吗?”梁池思来想去只想到了装睡这个笨办法,然而演技过于拙劣,一张口就把自己暴露了个干净。
“没事。”林不晚定定看见他眼底的清明,摇头,暗自接下对方无声的体贴。
跟着他的话,林不晚活动了下肩膀,发现后颈和肩胛还真有些麻,不由得抬手在那两处按了几下。
身后的窗没关紧,从缝里吹进来的风在室内打了几转,已经不那么凉。
情绪这种东西在她这里总来去匆匆,她也极为擅长自我调节,现下感觉已经好了很多,起码不会成为妨碍。
林不晚注意到梁池的脖子露在外面,想起自己给对方带的礼物还没来得及拿出来。
带着余温的毯子被搁在一边,她把放在玄关的袋子提过来,梁池一路看着她把那个棕色的纸袋放在他面前。
“给你的,新年礼物。”
林不晚放下就走,坐回原位。
“其实应该明天给你,但我想你今天回家就能用,干脆早点让它派上用场。”
听完这话,梁池跟着她的意愿,不提先前的事。他把袋子拿近些,从里面取出了一条咖啡色的围巾,质地很好,做工精细。
“多谢,我很喜欢。”的确是件再实用不过的礼物。但下一瞬他又犯起难,没有也给对方准备一份礼物,是他的疏忽和不用心。
“你和那兄妹俩都有,算是我的习惯了。”林不晚笑着,“你也可以当作是我交的明天的学费。”
林不晚大概知道梁池这会儿在想什么,但没有人送礼物的初衷是为了强迫别人还礼,她本意是想让收礼物的人开心,不该让事态本末倒置。
猜到她的意思,梁池不再陷入纠结。再三表达了他对这份礼物的喜欢,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饭的点,天已昏沉。
“一起吃点?”林不晚问。随后站起身,感到头发在刚才睡得有些乱,她把皮筋从头发上捋下来,满头长发随之散落在后背。
她手指做梳胡乱抓了两下,林不晚已经走到茶几另一头,将将走过梁池的位置。手上的皮筋被撑开,突然断成两截,狠狠在她手指上抽了一下后弹在地板上。
林不晚被这突如其来的罢工弄得愣了好几秒,低身去寻断掉的部分,蹲得太低,头发随着她的动作跑到身前,发尾也扫到了地上。
于是只能先把头发抓住,余光搜寻中也终于看见了桌子腿旁边的一小截,不等她再去捡,那段黑色细绳就被梁池攥在手中。
“要扔掉吗?”梁池问。
“嗯,给我吧。”正好现在需要去卫生间拿个新的,一道就把它送进垃圾桶去。
她伸手,梁池却没把手里的皮筋给她。林不晚觉得很奇怪,目光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