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兄妹俩,尤其遥遥在,今年怕是想不热闹都难。”林不晚像是彻底从刚才的情绪走出来了,轻晃一下手里喝到一半的可乐,里面已经没什么气但依旧很凉,感觉身体里仅存的热量都被卷走。
想起拍梁池的肩,手抬到一半发觉这样的身高差距这么做有点别扭,于是拐了个弯,手背拍在对方手臂。
“这回是真可以去弄饭吃了,吃什么,梁老师?”说完,林不晚侧身越过梁池往外走。“让我看看,你们白天都买了些什么回来。”
梁池跟在身后也进了厨房,林不晚还在翻他们今早买回来的两兜子肉和菜。
“咦?没买鱼吗?”林不晚蹲在地上,塑料袋被她翻得沙沙响。
“今天去晚了,卖鱼的摊主说是让明天早点去。”梁池在她身边蹲下,大致介绍明天会做哪些菜,把这一大堆东西安排得明明白白。
“那今天岂不是没得吃了,”林不晚听着听着就把扒拉的手紧急撤回来,“明天就除夕了,外面吃饭怕是不好找地方。”
“那要不然,我来做?”梁池把她拨乱的袋子理了理,突然转过头来说。
“哦,额好?”林不晚明显有点犹豫,但见梁池都主动开口了,也不好把人家的好意驳回去。主动站起来,给主厨让开位置。
不过她也没打算当甩手掌柜,梁池看到她一声不吭离开厨房,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个小矮凳,就这么坐在门边。
林不晚看着梁池东拿一个盆,西挑一个瓜。
“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叫我,不需要也没事,还可以提供陪聊服务。”林不晚就这么缩在梁池视线里,手撑在屈起的膝盖上。
梁池手里还拿着菜刀,闻言无奈摇了摇头:“要炒菜,油烟大,你去外面等着吧。”
尽管林不晚这样守在门口的模样很有趣,梁池依旧下了逐客令。
被“驱赶”的人也不执着,端端正正回了句“好的”,提溜着小板凳慢悠悠走了。到门口又转过身来,一只手扒拉在门框上,特别认真的神情说:“需要帮忙记得叫我。”
说完到客厅,她一眼就看到了被整齐叠好放在沙发的围巾,突然想起先前林易说的梁池放假后几乎每天都来的事。
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跑得太快,林不晚还没来得及把它抓住,那点感觉就溜走了。
不过半小时,她无所事事等着开饭,看见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在眼前消失。耳边却不再是习以为常的寂静,她甚至可以通过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判断梁池此刻在做什么。
是节奏齐整的切菜声,也是烈火烹油的热闹,随之蔓出来简单却温暖的饭菜香气,细想已经不知道是多久前的记忆了。
直到被唤去盛饭,简单的一菜一汤摆在眼前,林不晚才有回到当下的实感。
梁池把汤放在中间,对于这顿拼凑出来的饭显然不太满意,给林不晚倒了一碗推到对方眼前,说:“菜有点少,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就我们两个人而已,这些完全够了,下回再请梁老师做满汉全席。”她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进嘴里,家常做法炒出来就是黏糊糊的,林不晚这一口嚼得有些久,明显走神了。
“不好吃吗?林易说你不爱吃酸的,我就没放醋,卖相确实不好。”他也没自己试过,以为是哪里出了错。
“怎么会,就是想起些别的事。”不过之前已经说了那么多,她在斟酌还要不要讲。不过底子都跟人面前露了,好像也没有犹豫的必要。
“以前我妈说我切的土豆丝粗得能当筷子用,应该拿去做炸薯条。”说是这么说,到最后还是笑着把那盘全吃光了。
她挑出一根粗细均匀的给梁池展示,赞赏道:“哪怕现在我也没练出这个技术,还是梁老师厉害。”
“这算什么厉害,”梁池放松下来,很轻地笑了一声,“不难吃就多吃点,明早我把鱼买了再来。你如果不想做饭,我来做就行,包饺子的时候你再参与。”
“那不行,我都多久没去过菜市场了,还想着去看看热闹呢。”林不晚笑着摇头,拒绝了对方的体贴。
虽然冬天早起难度会翻倍,但也难得凑上这种热闹,她不太想错过。
“一起去吧。”林不晚突然说道,“万一有其他想买的没刹住,还能有个帮手。就是可能会很早,毕竟明天现杀的鱼估计会更难抢。”
看出林不晚是真对去菜市抢鱼感兴趣,梁池没继续坚持,很快应了下来。
虽然一直聊着天,但不妨碍他们这顿饭结束得快。林不晚拦住还想包揽洗碗工作的人,抛出了自古不容置疑的真理。
“做饭不洗碗,洗碗不做饭,我们得遵守。”成功说服了对方。
尽管梁池接受了这个安排,却也没完全撒手不管,学着林不晚的做法靠在门边,双臂抱在胸前,在一模一样的位置站着等她。
林不晚看过来一眼又一眼也没把人劝退,干脆也不管了。依着习惯,掏出手机放音乐,刚要点播放,突然意识到现在这个场合还有人,于是向梁池递去询问的目光,对方冲她笑了一下,弧度很轻地点了下头。
林不晚了然,上回不知道随机播放到了哪儿,刚点开咿咿呀呀的戏曲冒出来。
这顿饭简单,碗筷也没多少,差不多一曲罢,林不晚就已经打完香皂擦干手出来。
空中一直响着的缠绵曲调被掐停,梁池跟在林不晚身后回到客厅坐下。
他这会儿脑子里全是方才的音调,自觉完全没有听戏曲的经验,却又觉得格外熟悉,于是看着林不晚问:“你还喜欢听戏?”
林不晚低头摩挲手背,觉得有点干,正想着要不要去擦个霜,听到这问题又是一懵,很快记起他说的是刚才那出,怕梁池真对她有什么高雅的误解,忙解释说:“完全不,根本听不懂。”
她脸上的表情实在正经,像是在回答什么严肃重大的问题。
梁池忍住笑,继续问道:“那刚才……”
“也就那段听得懂。牡丹亭经典唱段,老师要求背的。”话音刚落,想起面前这位也是个正儿八经的老师,她这话听着有点埋怨的意思,忙补充,“我可不是对我语文老师有意见啊,我从小对老师可尊敬了。”
“我说怎么听着熟悉。”梁池被林不晚生动的情绪和话语触动,笑意不知不觉便爬上眼角,把他略显锐利的五官都冲淡了些。
二人就这样又东拉西扯一大堆,约了明早六点半菜场门口碰面,抬头一看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是晚上十点,也该散了。
林不晚送人到大门口,梁池少见地在她面前出神,一直低着眸。
站在光秃秃的枝桠下,梁池突然回头,看过来的眼中满是深思熟虑后的坚定,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但还是听得很清楚。“我觉得还是应该也跟你说,虽然你没问。如果你想听我也可以……”
“停。”
“停,梁老师。”林不晚莞尔,但谈不上多诧异。对于男人临走放这么个大招也不算多意外,但她很果断截停了对方的话头。
她无意抠开别人结痂的伤口,更不愿造成朋友再一次的鲜血淋漓。
林不晚眼底的笑意更胜,但表情却严肃下来,回以梁池注视,格外认真。说出了自坦白了那么些过去后,就一直想同他说的话。
“我说是我想说,不是因为你问我。”双方都默了一阵,林不晚的声音再次响起,落在梁池耳畔。
“我们不是在交换把柄好拿捏对方,如果哪天你也想倾诉,我一定准备好酒听你一吐为快,但现在不合适,你能明白吗?”
这一刹那,梁池已经听不清这世界的其他声音,只有林不晚双眸中映照的他自己。
他明白的,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分不出心思再去反省自己的弄巧成拙,就像脖颈处抵御寒冬的赠予,他又一次被春风照拂,心动不止。
到第二天,迎着早晨的漆黑站在他们约好的地方,梁池也没想起昨晚是怎样回应对方的,想来不过是又一场滑稽演出。
想不起也好。他垂着头,有些自暴自弃。
两人会和后,买鱼的计划十分顺利。起了个大早,甚至还有挑拣的富裕,在草鱼和鲤鱼中间犹豫半天,最后由林不晚拍板定下,拎走了一条足有三斤多重的草鱼。
摊主杀鱼刮鳞剖内脏的手艺一气呵成,进了塑料袋里还在扑腾,一路在梁池手里活蹦乱跳的。
“一半红烧,一般切块炸干。”林不晚提议道。
“好。”最后终于在厨房被梁池手起刀落,沿着脊背砍作两半才彻底消停。就是斩鱼的过程中,梁主厨还是被鱼的垂死挣扎溅了一脸水,托眼镜的福才没弄进眼睛里。
就是镜片也花了,脸也湿了。梁池手上不方便,看起来像被下了定身咒。
林不晚笑到一半,忙不迭抽了几张纸,把梁池整个人扭过来对着自己,抬手在梁池脸前比划了一下,觉得不太行。
“摘下眼镜,我帮你?”她抬着头问。
随后像是从喉咙里憋出来个“嗯”,梁池点头,手远远举在两边,生怕沾湿对方的衣裳。
两人此刻的距离,不过一线之间。
林不晚抬起手臂,捏住两边的眼镜腿,手里抓着的雪白纸巾像卷曲的花瓣,很轻地扫过梁池的太阳穴,带来难以言喻的痒。
一俯一仰,好似已经能轻松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然后在这个狭小的空间融在一起。
“好了,”林不晚错开脸,猛然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把纸巾塞在梁池手里,“我去给你把眼镜冲一冲。”
说罢,头也不回进了卫生间。站在洗手台前罕见发起呆,机械般将水龙头打开,看着水流涌出,很快把镜片上粉色的血水冲掉。
抿着唇,她沉思许久。
再出去时,梁池已经在着手准备炸鱼了,林遥假期难得起早,穿得圆滚滚的还戴了个毛线帽,活像只红灯笼,在梁池身边滴溜溜转。
厨房本来就不大,煤气灶上还烧着挺大一锅油,也怕崩到孩子身上。
远远地林不晚看着林遥抱着梁池的手撒娇,把心中刚升起来的奇怪感觉压下,暗笑自己胡思乱想,把小姑娘牵走。
“不要捣乱,一会儿给你发红包。”她看了一脸为难的梁池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