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从酒店出来,林不晚手里多了一大把名片。这里离市中心很近,距离她的母校也不远。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林不晚没选择立刻回杭城的房子,漫无目的地走在车水马龙的城市之中,汽车在旁边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把头发吹得很高,扬起在空中。
连风都有方向,她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只知道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一家熟悉的店门口。从放下的门帘的缝隙里钻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吃了一肚子凉的甜点,很难不被空气里热腾的气味吸引,林不晚只犹豫一瞬,便上前拨开帘子。
还是明黄色的塑料桌椅,装潢甚至一点没变。开在大学门口的店,光顾的大多也是学生,里面的面孔都很年轻,很少有落单的,基本都是扎堆结伴坐在一桌。
好在人不多,她一个人占了张桌子,菜单都没看,冲厨房那边要了碗馄饨。或许也是因为没什么客人,这碗馄饨是店主亲自端过来的。
原本等着叫号的林不晚,就看见一双粗糙的手把海碗放在了她的面前。因为要出席正式场合,她今天的装扮多少和店里有点格格不入。
陈洪也没能第一时间把人认出来,对着这张脸端详了一阵才记起,开口的音调因为惊喜在半道还拐了个弯。
“哟!你说你来了店里怎么不过来打声招呼,你这孩子。”
“看您忙,不好意思打扰您。”
她来得实在有点突然,没必要耽搁陈叔的事,吃完就走了。
陈洪闻言,反而有些不高兴:“这才毕业几年,这么生分。”
林不晚只能赶忙摇头,带着点求饶似的讨好:“这不是就惦记着陈叔的小馄饨才来的吗?”
“哦对对,你赶紧吃,天冷了凉得快,尝尝还是不是你以前在这里的那个味道。”
林不晚不再说话,从手边拿了勺子,舀了一颗凑在嘴边吹气,估摸着没那么烫了轻轻咬了一口。
咬破外面又薄又软的面皮,里面的馅微微弹牙的同时还带着股鲜甜的劲儿。林不晚一下眼底都带着光,惊喜道:“还和以前一样。”
陈洪听她这话,没了一开始的架子,全是对自己手艺的自信。没聊上几句,到了大学生下晚课出来觅食的时间,店里人越来越多。
林不晚罕见想和人分享一下故地重游的心情,想着拍张照片去馋人,结果汤都快被她喝得见底了。
她思考了一阵,觉得空掉的碗未必不能证明这家的好味道,于是拍了个空碗给梁池发过去。
然后去结了帐,都走出去了,才感觉这样的行为实在幼稚。林不晚站在路边发光的广告牌旁,掏出手机想撤回消息,梁池已经瞧见并回了讯息。
【梁池:本来想问你好不好吃,但想想你发这张照片应该本来就是好吃的意思。】
【梁池:所以,你今天还顺利吗?】
林不晚拿着手机,在人来人往的大学校门口,差点笑出声。
至于顺利与否,单从宴会本身再顺利不过,只是多了个小插曲,现在想起来多少有些令人不痛快。
【还好,不过有一点小意外。】
林不晚站在路口,姿态懒散。身上大衣把她的身形衬得格外修长,带着同周遭青春气氛截然不同的知性优雅。
在这个上坡的位置,把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尽收眼底。在林不晚看来,就像一群小蚂蚁从窄窄的门吵吵嚷嚷散出来,铺满整条巷子。
对方没回,林不晚看着眼前热闹场景,过往她也是其中一员,难得感性。
【要看看我的母校吗?】
突如其来的分享欲,像是被涨破的气球,炸开后里面填充的彩片也随之喷薄而出,等不及林不晚细想这份冲动,电话已经打了过去。
梁池很轻的一声“喂”从手机音孔传出,不知道模糊了几重的音色清晰得却像这人此刻就在身侧。
这个想法一出,让她没忍住低头叹了一声。
沉吟片刻,林不晚才想起问:“光顾着自己,没打扰到你吧?”
说罢,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捋了捋头发。
“当然没有,怎么了?”
梁池话语间的问候,恰好在这一刻把林不晚心里那道墙的缝敲得更宽了。
“之前跟你聊过我过几天要去参加一个聚会,你还记得吗?”
“所以是宴会上遇到了不高兴的事吗?”梁池此时就在家中的书桌前,接听这通有些意外的电话,窗帘没拉上,漆黑夜空一览无余,但月亮难得没被云覆盖,在被裁剪后的天空中高悬着,散发荧荧微光。
他想起林不晚方才提到的意外,问得很小心。或许不应该问,但他被这通电话弄得情绪有些乱,来不及深思熟虑。
“算是吧,遇见个不太想见的人。”话一出口,林不晚自己都意外于自己的坦诚。她有些犹豫,但随后又想开了。既然开了这个话头,不如将心中想法吐个干净,省得听的人云里雾里,自己也卡在半路。
“我跟你说过的吧,我小叔家的事。之前我说关系不太好,其实应该说是相看两厌吧。”她亲爱的小叔说不定连咬死她的心都有了。
电话那头一开始没说任何话,在她停顿了一会儿,沉默实在有些久了,才很轻很慢地回应:“然后呢,所以今天晚上是因为他们吗?”
“嗯,遇见了我堂哥。”想起之前的事,林不晚发觉自己或许并不能像她期待的那样平静地对待这家人,对待过去。“我在他家住的那几年还挺怕他的,今天他被他上司带过来,为了搭关系。”
“可是,我好像心里并不痛快。”
这点不痛快很莫名其妙,她不该因为对方现如今需要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而感到高兴吗?可真到那个时候,却发现无论愤怒还是所谓报复都只会让她觉得很累。
梁池愕然,随后又想明白了她现在大概的状况,试探着说出接下来的话。
“大概是因为,他们对现在的你来说,无关紧要吧。”梁池斟酌了下用词,凭着他对林不晚的那点了解,继续说着,“无关紧要到任何情绪都没有必要。”
“——是这样啊”
林不晚睫毛一颤,抖落了些许释然的情绪,不想在同任何人说话。
梁池听到林不晚的喃喃自语,在玻璃窗的倒影里仿佛看到了她的黯然。
他基本从来不去探究别人的想法,但现在他却分外想知道林不晚的低落。林不晚无疑是她遇见过最自由的人,这种自由并不源自她四处旅居的漂泊,而是人际交往上的淡漠。
像一只把线握在自己手里的风筝,而在梁池的认知中,每个人总有归处,线的那头也总有牵绊。但林不晚却不是这样,她至始至终手里紧紧攥着自己那根线。
梁池之前想,她就这样飘在天上也很好,这是林不晚所期盼的,所熟悉的生活方式。硬逼着一个人打破习惯,适应未知,达成的结果或许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事,但那样的过程会很幸苦。她没必要那样。
良久,又见声音传来,一扫阴霾。其实无需别人的宽慰,她自己也总会想通,即便到最后弄不明白,跳过就是了。
林不晚并不喜欢带太多沉重的情绪走,放不下就扔在原地。
“梁老师,你说得对,太对了。”林不晚笑得毫不收敛,路过的学生都被她这个样子吸引,频频朝这边看过来,又在离她远一点的位置过去。
她有些突如其来的亢奋,离开的脚步原地打了个转,想起自己放的豪言,把通话状态改作视频请求。
千里之外的梁池看见跳出来的申请,感觉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握在手里的手机还在持续震动,震得他虎口微微发麻,麻劲儿一路通到了心头。
但很快选择了接通,网络似乎不太通畅,手机屏幕黑了一阵才传来影像,看清后梁池感觉自己像被什么东西迎面扑了一下,几乎在这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之前林不晚素面示人就已经很动人了,这是他第一回见到她装扮后的样子。本来温婉的长相被勾出了几分凌厉,但此刻弯着眉眼,框在小小的屏幕里,依旧是熟悉的感觉,只是较印象中更明朗了。
只保持了一瞬,镜头就被林不晚推到周围的建筑和人群中间。
视频里的事物一直在变,跟随着林不晚的脚步,梁池也看见了她所看见的一切,生出一种就在身边的错觉。
而后在一处停了下来,梁池感觉眼前一晃,结束后瞧见了一家餐饮店的门头。听见林不晚凑近刻意压低的声音。
“我上大学的时候在这里做了两年的兼职,这家老板心善,刚才的馄饨也是他家的,很好吃。但只能在这里跟你介绍了,被发现了会耽搁人家做生意。”
镜头由静复动,路过一些小吃摊时,林不晚总以一种怀念的口吻谈起她的大学生活。
梁池安静陪着她重游,听她聊起多得咂舌的兼职经历,点评各家的口味价格,惊讶某一处的改变。
“咦,什么叫‘东北正宗饺子馆’?”林不晚又停住,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她把镜头对准这家店的招牌,梁池也看见了她口中念叨的东西。
“可惜梁老师你不在,否则高低拉着你去评判一番,这个‘正宗’的真假。”再往前走已经没什么光亮了,只剩学校圈起来的铁围栏。
林不晚把后视镜头调转对着自己,问出了南方人常见疑问:“梁老师,你以往过年是不是都一定会吃现包的饺子?”
“会,但不是只吃饺子,也会吃鸡鸭鱼肉。”梁池端坐着,显然不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回答她的同时还贴心做了补充。
“是这样吗?”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林不晚的脸,但她的笑声清晰可闻。
“我以前看电视上,你们都是自己和面擀饺子皮,我们这边都直接买机器压出来的皮,回去调个馅就是。而且也不是你们那种圆的,硬要形容是张梯形的皮,包法也不一样。”
“那我今年除夕也去试试你们那种做法,要是失败了就吃面片汤。”林不晚说。
“我可以教你擀皮。”梁池说出这句话时没多想,只是被林不晚语气里的跃跃欲试吸引。既然他会,那他这样的话应该也不算奇怪。“你也可以教我你们这边的做法。”
但这句话的重点该是除夕才对,林不晚默了一下,有些迟疑。
“除夕那天吗?”她问。
“如果那天你回来了的话。”手机里的梁池点了点头,就这么把除夕安排许诺了出去。
“好,那今年我们一起过年。”林不晚脑海中突然就忆起梁池那时的落寞神情,没问他为什么不同家人一起过年,转而设想起除夕的活动安排。
“镇上管得很松,我们可以吃完年夜饭悄悄放烟花。”
“然后准备点吃的喝的一起看春晚,也不知道今年的能不能好看一点。”
“还有……”
林不晚一路走一路说,从黑暗的角落又回到了明亮宽敞的地方。
“好,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