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弥代时滩孤身踏上断崖时,雪夜正跪伏在边缘的岩石上,指节因用力抠着石缝而泛白。她的意识早已被剧痛搅得模糊,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晃动,可当那道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时,她还是猛地绷紧了脊背 —— 是她最憎恶的人。
雪夜勉强抬起头,额前被汗黏住的栗色碎发下,那双曾泛着碧绿的眸子此刻只剩浑浊的红,死死盯着缓步走来的纲弥代时滩,像头濒死却仍在龇牙的幼兽。
“雪夜酱~这么敏感呀~” 时滩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里的轻佻像羽毛扫过刀刃:“不过我可没打算做什么,别这么紧张嘛。”
雪夜的呼吸带着血沫的腥气,她咬紧被血濡湿的唇角,仅凭手臂的力量撑着地面,一点点坐直身体。冷汗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每动一下,内脏就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般绞痛,疼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却硬是没哼一声。
时滩却像是没看见她的痛苦,慢悠悠地踢开脚边的碎石:“倒是变聪明了。” 他的声音裹着冰碴子,笑意里全是毫不掩饰的嘲讽:“知道把冲田沐司那个累赘送出尸魂界 —— 这下你的软肋总算断干净了。”
“只可惜啊,” 时滩拖长了尾音,像猫戏耍老鼠时故意放慢的爪子:“你强行动用的那股力量,本就不是你这副躯壳能驾驭的。” 他弯下腰轻嗤一声,脚边的枯叶被碾得粉碎:“灵体消散的症状是没了,可又能怎样?现在的你,不就像只被踩碎了翅膀的蝼蚁,趴在这儿,在泥里刨食般苟延残喘么?”
说完,他直起身,俯瞰着她在地上挣扎的模样,眼底最后一点温度也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对 “失败品” 的漠然。风卷着枯叶飞起来,掠过他的衣摆,带起一阵冷冽的笑。
雪夜的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嗤笑,气音裹着血沫喷在地上,绽开一小朵暗红的花。她偏过头,碧眸在月光下亮得像淬了火的碎玻璃,字字都带着咬碎了牙的倔强:“看到…… 我没长成你想要的样子…… 很失望?”
时滩非但不恼,反而弯起唇角,墨绿色的眸子里却淬着冰,像深潭里结了霜的死水:“不,我很高兴。” 他缓缓抬手,指尖在空气中虚虚一划,像在抚摸一件即将到手的珍宝:“因为我想要的‘白’,马上就要到手了。”
“白” 字落地的瞬间,雪夜身后的空气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撕裂声。
那道刀光来得太快了 —— 快得像掠过草尖的寒芒,快得连风都被劈开,连她身后的枯叶都还保持着静止的姿态,冷冽的锋芒已经擦着她的背脊刺来,利落得没有半分犹豫,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什 ——!” 雪夜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她甚至来不及转头,就感到后背一阵锐痛,紧接着是心脏被贯穿的撕裂感。她猛地弓起身子,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唇角喷涌而出,溅在身前的岩石上,绽开一朵猩红的花。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侧过脸,视线里骤然撞进一张与风之介分毫不差的脸 —— 眉峰的棱角、鼻翼的弧度,甚至连右眉骨下方那道在大虚之森留下的伤疤都分毫不差。
可下一秒,那缕泛着冷光的银灰色发丝擦过她的下颌,带着冰碴似的寒意;那双天蓝色的眸子正低头盯着她,瞳孔里没有半分温度,像结了冰的湖面,连倒影都是僵死的。
风之介的头发是灿烂的金色,阳光洒在上面时,会像融化的蜂蜜般流淌;风之介的眼睛是和她一样的碧绿,笑起来时,眼底会漾开细碎的光,像初春融雪后的溪流。尤其是那道伤疤,是为了护她,被虚的利爪划伤的。每次她指尖轻轻抚过,他总会顺势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按在自己眉骨上,指腹摩挲着她的指节,眸子离得极近,近到能看清里面映出的自己:“这是大虚之森给我盖的章,证明我是你的....."
不是他。
雪夜的呼吸猛地一窒,所有因相似面容而起的恍惚瞬间被碾碎成齑粉。
眼前这人,不过是副偷了皮囊的恶鬼。
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心脏真正的位置?又是什么时候潜到身后的?她竟连一丝灵压波动都没捕捉到!
更让她脊背发凉的是,方才那记直刺而来的刀,明明轨迹简单得可笑,她却连侧身躲闪的力气都使不出。
【不对……是我的意志已经无法控制身体了吗?】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砸在岩石上洇开一小片湿痕,她能清晰感觉到四肢百骸像被灌了铅,连指尖的颤抖都透着迟滞。
“雪夜酱,才发现身体不对劲吗?”纲弥代时滩的声音像贴着皮肤的冰,他缓步绕到她面前,视线落在刀刃上缓缓滴落的血珠,突然伸出食指,漫不经心地在刀身蹭了蹭,将那点猩红送入口中。舌尖卷过指腹的动作带着令人作呕的优雅,他才继续说道:“你以为叫谷那次注射的,只是帮你觉醒能力的药剂?”
他俯身,墨绿色眸子离得极近,能看清雪夜瞳孔里翻涌的惊惧:“真以为你在现世的残躯已经化成飞灰了?”时滩轻笑一声,指尖突然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不重启你灵魂深处的全部机能,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我的掌心。我想要的‘宫本’,从来只有你一个。”
雪夜的牙关咬得发颤,额角的冷汗混着血珠往下淌,分不清是痛的还是怕的。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抿成一条失血的直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内伤撕裂的钝痛——她知道,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纲弥代时滩突然攥紧刀尖,猛地向上一扬!
“呃——!”雪夜被硬生生拽得屈膝站起,刀刃搅动伤口的剧痛让她浑身痉挛,几乎要栽倒在地。时滩却像欣赏稀世珍宝般盯着她痛苦扭曲的脸,嘴角勾起的笑容卑劣又得意:“你那残缺的魂魄能混进瀞灵廷,能把刀宫搅得天翻地覆,甚至你那耗了三十年的任务……全是我写好的剧本!”
他凑近她耳边,温热的呼吸里裹着血腥气,像毒蛇吐信:“你以为自己在挣脱命运?不过是在我画好的轨迹里,一步一步走向终点罢了。”
“比如,你身后那位刀匠大人——”时滩故意拖长语调,看着雪夜骤然绷紧的肩膀,才残忍地补完:“阿灰,可是你和风之介当年最信任的领路人呢。”
“阿……灰?”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雪夜猛地睁大眼睛,喉咙里挤出的气音嘶哑得不像人声,瞳孔里的翠绿瞬间被震惊与难以置信淹没。
时滩直起身,用指腹擦过她唇角的血渍,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可惜啊,计划总有些意外。没料到蓝染会多管闲事,帮你填补好了残魂——不然这场闹剧,早在你被剥离斩魄刀的那天就该结束了。”
声音骤然压低,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窝,像在啃咬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尾音裹着浓烈的嫌恶:“他不仅帮你填补空缺,修复了魂魄,还偷偷给你塞了多余的情感—那种会让心脏发疼、会让人变得软弱的东西……真是多此一举。”他眸子里翻涌着近乎偏执的怒意:“没有这东西,你本该是最完美的载体。现在呢?”他嗤笑一声:“为了个名字就能发疯,为了点温情就敢违抗命令——要怪就怪蓝染,你本可以不必经历跟[祂]一样的事情。”
这时,纲弥代时滩微微侧身,抬手勾了勾手指。下一秒,一把白色刀柄的斩魄刀破空而来——那是第一任刀匠的杰作,刀柄缠着细腻的白鲛绡,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它精准地刺破雪夜小腹的死霸装,刀刃没柄而入,直抵腹腔深处的灵力枢纽之一,透出后背的刹那,带起的血珠顺着刀身的凹槽往下淌,在白色鲛绡上晕开暗红的痕迹。
阿灰猛地松开握刀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如骨,他盯着那截露在雪夜腹前的白色刀柄,血珠顺着白色刀柄疯狂涌出,远超剥离灵力该有的出血量,嘶吼里裹着惊怒与难以置信的血丝:“你要的不是她身为死神的力量吗!”
所以方才刺出那一刀时,阿灰的手腕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稳得没有半分颤抖。他甚至在刀刃触及雪夜衣襟的前一秒还在默数:心脏左下方那处汇聚着死神灵力的核心节点,只要精准刺破,就能剥离她的死神之力——他坚信这是交易的全部,时滩说过,只要取走灵力,便会留她一命。
刀刃倾斜三十度角,恰好避开要害却能彻底绞碎灵力枢纽,那角度像是在他脑海里演练了上万遍,连灵压波动的轨迹都计算得丝毫不差。贯穿身体的瞬间,他甚至能听见刀刃破开灵压屏障的轻响,干脆得像在切割一张薄纸,没有半分迟疑。
“你……要的……根本不止这些!
雪夜的呼吸骤然停滞,腹腔被贯穿的剧痛像冰锥在脏器间搅动,她猛地蜷缩了一下,喉间溢出破碎的抽气声。还没等她缓过劲,三道寒光已从不同方向袭来——
一把漆黑刀柄缠着红绳的短刀,斜斜刺入她的左肩,刀刃带着锯齿状的花纹,撕裂肌肉时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死死锁着她左臂的灵力流转,切断她使用回道的可能性;另一把鎏金刀柄的长刀则精准挑开她的右腰,刀身刻着繁复的云纹,灵子顺着刀身游走,在伤口处炸开淡金色的火花,将灵脉全部毁掉;最后一把缠着粗麻绳的斩魄刀,直直钉入她的右腿膝盖,刀身粗粝,带着铁锈般的腥气,贯穿的瞬间,雪夜能清晰感觉到骨骼被刀刃擦过的钝响,膝盖一软,险些栽倒。
四把刀像四根狰狞的铁桩,将她钉在原地。雪夜的身体剧烈颤抖,左肩的锯齿刀让她抬不起手臂,右腰的鎏金刀搅得她每呼吸一次都像吞着刀片,膝盖的粗麻刀则让她彻底失去支撑,唯有腹部的白柄刀最是致命,那里的灵力枢纽被彻底搅碎,每一次试图凝聚灵压,都像有无数根针在腹腔里扎刺,血顺着四把刀的凹槽往下淌,在她脚边汇成小小的血池,将地面染得发黑。
她身上的死霸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蜕变,墨色布料从伤口处开始泛白,像被血水泡开的宣纸,一寸寸褪成刺目的白,与身下的血形成惨烈的对比。
“时滩!!!”刀匠怒吼着幻化出另一把刀——那刀身宽阔,泛着青蓝色的灵光,是属于他的武器。他提着刀冲向时滩,可就在指尖即将触到对方衣角的瞬间,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突然横亘在他面前,边缘泛着扭曲的灵压,像张开的巨口,瞬间将他连人带刀吞噬。
纲弥代时滩打了个响指,雪夜身上的四把刀便如被风吹散的灰烬,簌簌消散。他盯着雪夜那只已然失焦的碧眸,绕到她身后,指尖捏住那截露在后背的刀柄,慢悠悠地将刀抽出,刀刃划过脏器的轻响在寂静的断崖上格外刺耳。他语气里带着被打扰的烦躁:“啊啊,好麻烦。我说话都没人听么?不是早就说了,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他歪了歪头,墨绿色的眸子扫过雪夜腹部不断涌出的鲜血,嘴角挂着凉薄的笑,绕回她面前:“怎么样?听说当年灵王大人也是被四把特制的斩魄刀偷袭的。那四把刀分别锁着灵王的四肢与灵力核心,和你身上这几把倒是异曲同工。给你这样‘神级’的处刑,是不是很荣幸?”
雪夜的瞳孔早已涣散,可身体却凭着最后一丝本能动了——她抬起右手,指尖甚至没能凝聚起半分灵力,只是徒劳地想劈向那张憎恶的脸。
时滩却漫不经心地举起刚抽出的刀,利刃带起的风扫过她汗湿的额发,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噗嗤——”
刀刃划破空气的轻响后,是皮肉被撕开的闷响。
看着雪夜瞳孔彻底放大成空洞的圆,时滩耸耸肩,失望像薄雾漫过墨绿色的眸子:“啊呀?已经听不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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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极的石台上还残留着未散的血腥味,混着四番队药草的淡香,在夜风里缠成一团。刑架的铁链垂在半空,铁环相撞的轻响里,二番队的队员已如墨色剪影布控四周,黑色羽织的边角扫过带血的石面,留下浅淡的擦痕。为首的队员上前一步,手按在刀柄上,喉结动了动才吐出那句公式化的阻拦:“蓝染队长,现场已封锁,正在调查五番队第三席雪夜与第七席冲田沐司灵压消散的原因,请留步。”
蓝染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落在中央那片深褐的血渍上——血已经半凝,像被踩碎的朱砂,边缘蜷曲着,沾着几粒细碎的灵子结晶。他微微颔首,镜片后的眸子映着那片红,静得像深潭:“我明白。”
转身的刹那,一阵金属托盘的轻响擦过耳畔。两名邢军低着头走过,托盘上的白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不规则的轮廓。蓝染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鬼使神差地抬起来,轻轻掀开了那层布。
半截右手手掌躺在盘底,断裂处的皮肉翻卷着,紫黑的痂下还渗着暗红的血。最刺目的是手背那道贯穿疤——边缘泛着旧伤特有的粉白,刀身穿过时碾过的皮肉纹理还清晰可辨,像一道被强行刻进骨里的印记。
“蓝染队长!”二番队队员的声音陡然绷紧,带着警告的锐度:“这是重要证物——”
“我知道。”蓝染的指尖收回,白布落回原处,遮住了那片狰狞。他的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可只有他自己听见,方才那一眼里,记忆突然炸开了细碎的光:
〖是四番队换药室的药味。那年他去送文件,正撞见一名四番队队员围着雪夜拆绷带,忙乱的脚步声里,她咬着下唇没出声,直到绷带落下,那道贯穿伤才露出来——刀从掌心穿入手背,指骨上还留着刀身擦过的浅痕,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掉,在托盘里积成小小的红。
“蓝染副队长?”四番队队员抱着药箱跑过:“能不能麻烦您搭把手?实在腾不开人了……”
蓝染刚要开口,雪夜的声音已经抢了先,哑得像蒙着层沙:“没关系!我自己来就行,不麻烦蓝染副队长了。”
她抬手抄向旁边的消毒水瓶,受伤的手拐了个僵硬的弯,瓶身被碰得晃了晃。
这股没来由的疏离像根细刺,轻轻扎在记忆里,他没说话,只拿起那瓶药水,棉签蘸上清凉药汁的瞬间,听见雪夜倒吸了口凉气,肩线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卯之花队长的回道能消去疤痕。”棉签擦过伤口边缘,他的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她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指尖的药膏凉丝丝的,却抵不过她手背上的颤,那点隐忍的疼,竟让他的动作慢了半分:“伤口愈合后,可以拜托她帮你……”
女孩猛地抬头,眼角还泛着疼出来的红,嘴角却扯出个硬撑的笑,语气里的耍赖藏着点想快点结束这对话的急切:“留着多好啊。以后不想做任务了,就举着这手跟我们家队长说‘队长你看,旧伤又疼了’,说不定就能偷懒半天呢。”
他没接话,只垂眸继续涂药。棉签划过那道狰狞的疤时,能感觉到她手背上的肌肉在轻轻抖,指节蜷了又松,却硬是没再出声,连呼吸都压得极轻。
后来真有过那样的时刻。雪夜举着那只带疤的手,蹦到浮竹十四郎面前,眼底的狡黠裹着孩子气的试探,像献宝似的晃了晃手背。浮竹笑着摇头,语气温和地斥她“胡闹”,却还是挥手让她去一旁歇着了。
蓝染在廊下远远看着,镜片后的眸子映着那抹蹦跳的身影,平静得像蒙着雾的湖面。可心里却漫过一丝极淡的涩——像喝了口没沏开的茶,不苦,却滞在喉头,带着点说不清的微妙。他本该不在意的,这不过是下属向自家队长撒娇的寻常场景,可目光落在她那只刻意扬起的手上时,指腹竟莫名想起了药水的清凉。
再后来做灵力引导,他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柔软里,那道疤痕总会轻轻蹭过他的指腹。粗糙的边缘带着她的体温,像片蜷在掌心里的、带刺的叶子。他那时总不动声色地松开,指尖却记得那触感——温热的,鲜活的,连疤痕的起伏都带着她独有的跳脱,仿佛下一秒就要挣开他的手,跑去追廊下的风。有时引导到关键处,指腹会下意识停顿半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再触一次那道疤的弧度......〗
哪像现在,只剩半截冰冷的手掌躺在托盘里。那道疤被血渍糊住一半,边缘的皮肉僵得像被冻住的枯叶,连曾经鲜活的起伏都磨平了。蓝染的指尖在袖中蜷了蜷,喉间像卡着点什么,吐不出,咽不下。
远处的风卷着刑架的铁链响,他望着那方白布,忽然觉得那截手掌像个被生生掐断的尾音,连带着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关于疤痕的触感,都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清晰得有些刺眼。
邢军的脚步声远了,托盘碰撞的轻响没入夜色。二番队队员仍盯着他,黑色羽织在风里动了动。蓝染推了推眼镜,镜片把远处的灯火折成细碎的光斑,恰好掩住眸底那点一闪而过的暗。
夜风卷着血腥味掠过去,刑架的铁链又响了,像谁在低声叹气。
没有人知道断崖上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没人知道,那双曾缠着他指尖的手,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留在这片染血的石台上。
深夜,五番队的书房静得能数清油灯芯爆出的每一粒火星,轻得像落雪。蓝染坐在软榻上,月光从纸窗格纹里渗进来,在榻榻米上拼出半块碎银似的斑,边缘被风揉得微微发虚。摊开的队务报告上,一滴墨汁悬在笔尖,迟迟不肯落,像坠着段化不开的记忆。
他垂眼,指尖探入衣襟,摸出那柄漆黑的短刃。刃身泛着冷光,凉得像浸过深潭的夜,凑近了能看见自己模糊的影。刀柄近护手处嵌着的黑色铁片,边缘还带着未磨平的糙棱,该是被她常年攥着,才在边角蹭出点浅淡的光。尾端那根白羽沾着点不易察觉的灰,正随着极轻的颤动悠悠晃,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白,像片被风黏在刃上的雪,落了就不肯走。
这是雪夜的匕首。
指尖摩挲过冰凉的刃身,春末的风忽然漫进鼻腔——带着新叶的腥气,还有点樱花糕的甜。
记忆里,她刚入五番队做第三席时,灵压本就像团抓不住的雾。真要藏起来,别说文书找她签字时对着空席位叹气,就连副队长捧着任务单在训练场转三圈,也只能托人带回句“三席踪迹不明”。队长级的灵压扫过去,往往只捞着片空荡荡的风。
可那天不一样。他循着一丝极淡的灵压走,那灵压细得像蛛丝,若有似无地飘在风里,刚好够他辨清方向,像有人在前面悄悄牵了根线。走到基地后山那片树林时,线断了——抬头便看见她蜷在最粗的那根树杈上。
黑色的死霸装袖口卷到肘弯,露出半截沾着草屑的小臂,怀里揣着的《灵脉解析》卷了边,书页间夹着片枯叶,该是从树上摘的。脚边的竹盒敞着,半块樱花糕躺在里面,粉白的糕体沾了点灰,她却毫不在意,指尖捏着糕角慢慢啃,碎屑沾在唇角,像落了点刚被风吹起的细尘。见他站在树下,她也没慌,反而晃了晃悬在半空的脚,草鞋带扫过树叶,簌簌落了点绿,笑着扬声:“就知蓝染队长能找到。”
那丝灵压哪是她藏不住的破绽,分明是特意给他留的路标。她总爱躲清闲,却偏在他可能寻来时,悄悄放出点踪迹,像在说“我在这儿呢,快来找呀”。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油灯的光晕晃了晃,把地上的碎银斑摇得更虚了。蓝染低头看着掌心的匕首,尾端的白羽还在轻轻颤,像在呼应着什么,又像在替那年的风,重复她藏在笑里的那句软话。
“三席的职责,可不是躲在树上看书的。”他站在树下,鞋底碾过片卷曲的枯叶,发出极轻的“咔嚓”声,像在碾碎句未说出口的责备。镜片后的眉峰微扬,语气里裹着层淡淡的凉意,听不出喜怒,可每个字都像浸了水的棉线,看似轻软,却暗暗把“失职”二字缠在了平静的语调里,让人心头微微一沉。
雪夜“咚”一声从树杈上跳下来,草鞋底在松软的泥地上踩出两个浅窝,黑色的裤摆被风掀得一扬,扫过脚边的野草,沾了点细碎的草籽。她弯腰拍了拍裤角,指腹蹭掉沾着的土灰,发梢垂在颊边,还别着片没抖落的树叶,草鞋的草绳绑带松了半截,垂在脚踝边晃悠。
“蓝染队长要是嫌找我麻烦,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她直起身时,眉眼已经弯成了月牙,几步凑到他面前,鼻尖几乎要撞上他的衣襟。踮脚时草鞋的前掌碾过泥土,草编的鞋底蹭出点沙沙声,指尖轻轻点在他腰间的绑带——那处系着根简单的结,被她的指尖戳得微微晃动,指甲盖还沾着点泥土,声音里裹着点亲昵的雀跃:“我保证往后卯时准点报道,训练不偷懒,任务不拖沓,连文书都当天清——条件是,这个月蓝染队长的俸禄,分我一半买樱花糕。”
蓝染眉峰微挑,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沾着草叶的发梢和松垮的草鞋绑带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他没应声,却也没拨开她点在衣襟上的手,只唇角极淡地扬了下,像默许,又像觉得她这带着点赖皮的提议,本就是两人之间无需多言的亲近。
她哪里晓得队长俸禄的数目,只凭着“队长总比三席宽裕些”的笃定,怕他嘴上应了转头忘,便反手从后腰摸出这柄匕首。许是常年贴身藏着,柄身还带着她的体温,暖得像揣了块温玉,尾端的白羽沾了点衣襟的潮气,软塌塌地垂着,她却毫不在意,往他手里一塞时,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按了两下,像盖了个无声的戳,带着点“这下你跑不掉”的亲昵:“不让你吃亏,喏,这个放你这儿当抵押——比十盒樱花糕还靠谱。”
他捏着匕首的柄,指腹触到那片黑色铁片,边缘比婚宴上触碰时光滑了许多——想来是这两年被她攥在掌心,磨掉了最初的糙棱角,倒显出几分温润来。
“你说过,这是对你最重要的东西。”蓝染的指尖在铁片上轻轻摩挲,那处还留着她常年触碰的温软。他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亮晶晶的眼底,声音里那点浅淡的探究,倒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珍惜这份不必言说的信——毕竟当年那个攥着匕首不肯松手的人,如今正笑着把最宝贝的物件,安心地放在他掌心里。
雪夜却笑得眉眼都弯成了月牙,细碎的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扫过他的衣襟,带着点草木的清气。她往前又凑了半步,几乎要贴上他的胸口,呼吸里混着樱花糕的甜香,像把春日的暖揉碎了吹过来。
“是啊,最重要的东西。”她声音压得低低的,气音拂过他的颈侧,带着点被阳光晒过的暖,狡黠都藏在尾音的轻颤里。指尖带着体温,轻轻敲在他握着匕首的手背上,一下,又一下,像在打什么只有两人懂的暗号:“但现在惣右介也是重要的人了呀——”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眼尾挑了挑,像只偷藏了蜜的小兽:“重要的东西和重要的人放在一起,才好管理呀。不然丢了哪样,我可都要心疼死了。”
说完,她真就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幅度不大,却刚好让匕首尾端的白羽颤巍巍扫过他的手腕。那羽毛轻得像片云,扫过皮肤时带起阵极浅的痒,像只刚停落又要振翅的蝶,翅尖还沾着她发间的草叶香。
蓝染垂眼时,正看见她眼底碎光流转,像把星星都揉了进去——原来被人这样笃定地放进“重要”里,是会让人连指尖都泛起微热的。
后来这匕首便一直留在他这里。她总说“重要的东西要让重要的人管着”,于是这柄刃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记号——她溜去后山打盹时,他往铁片里注一丝灵力,不消片刻,就会听见草鞋踩过石子的哒哒声,她抱着《灵脉解析》跑回来,发梢缠着蛛网,怀里还揣着用油纸包着的吃食,老远就喊“惣右介我回来啦”,声音亮得能惊飞树梢的鸟。
可此刻,他抬手,指尖悬在那块黑色铁片上。那处被她的指尖抚过无数次的地方,此刻凉得像浸了冬雪的冰,连带着掌心的刃身都沁出刺骨的寒意。曾经只要指尖贴上铁片,就能感知到的灵力回声——那股混着草木清气与食物甜香、带着点莽撞活力的波动,早已消散得干干净净,连一缕可供追念的雾痕都没留下。
指尖从铁片上挪开时,指腹还残留着冰凉的糙感。他忽然微颤着指尖,往那片黑色铁片里注入一丝极轻的灵力——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克制,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盼。
周遭静得一塌糊涂,没有预想中草鞋踩过回廊的沙沙声,没有木门被推开时“吱呀”的轻响,更没有那句带着雀跃的“惣右介我回来啦”。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在空荡的书房里起伏,衬得等待愈发漫长,长到连指尖的灵力都散了,那扇门依旧紧闭着,像一道封死的过往。
他终于收回手,指尖在匕首柄上悬了悬,才缓缓将它揣回衣襟。白羽被压在藏青的衣料下,连最后一点晃悠的白都看不见了,只剩那片黑色铁片隔着布料硌着皮肤,棱角分明,冰得像直接贴在骨头上,比冬夜的雪更寒。
蓝染重新执起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才轻轻落下。墨汁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像一片化不开的雪,漫过那些未写完的队务,也漫过心头那片早已空茫的地方。
忽然,怀间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颤动,像有只被困的蝶在翅尖轻拍衣料。
蓝染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指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按住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小心翼翼地将匕首重新摸出,掌心的汗濡湿了柄身,那片黑色铁片竟透出一丝极淡的温——是灵力波动的余温。
有细若游丝的灵压从铁片里漫出来,带着点熟悉的草木清气,像雪夜藏在袖间的春末风。他屏住呼吸,指尖悬在铁片上方,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散这缕微弱的回应。
可那颤动只持续了片刻,像烛火最后跳的一下,便彻底沉寂了。铁片重新凉下去,比刚才更甚,连那点游丝般的灵压都消散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他指尖的错觉,是思念过甚生出的幻影。
蓝染垂眼望着匕首,尾端的白羽沾着他的指温,却再无半分晃动。
死不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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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死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