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李烛明跟练瑜伽要保持平衡似的,左手三个大红塑料袋子各装着满满的新鲜菜和肉类,右手更夸张,直接提了五个袋子,手指快要勒断了,“没必要吧,冰箱里什么都有,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正跟一帮年纪上下差不了四五岁的老太太们挤在一起挑鱼的外婆手一顿,抬起头眼神狠狠剜了李烛明一眼,嗓门不大但足够刺耳:“你冰箱里的那点东西给猫吃,猫他妈都不够!”
老太太一下出租车就气势冲冲的爬楼梯,李烛明在后面一直虚虚的扶着她,就怕她一个不注意出点什么意外。
意外是没出,但更大的意外来了。老人家一进门就坐在了沙发最中央,开始环顾这间出租屋,和评委似的说说这不好说说那不好,李烛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扯开话题说换个衣服就带她出去吃早饭。
就换衣服这么点间隙,大马金刀坐在那的外婆眼睛特鸡贼的注意到了茶几上李烛明忘记扔掉的病例单,是上回发烧挂水医院开的。
于是乎,刚从屋里出来的李烛明就莫名其妙被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一顿,大致意思就是说他这么大的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老太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的一打开冰箱,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三层的老式冰箱可谓是比她脸还干净,就半包挂面和清一色苍白里的那点彩色——半捆小油菜。
就这样,李烛明强撑着往嘴里塞了颗软糖,就被老当益壮的外婆扯着胳膊连拉带拽的到了菜市场。
李烛明好歹也有一米八,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他此刻眼前还有点发黑,却还要强撑着,生怕自个一个没控制住朝前倒去了。
对于李烛明来讲颇为折磨的采购,以外婆打到出租车而结束。车里难得开了空调,他倚靠在靠椅上,长呼一口气。
来回买东西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松懈下来,那点被压下去的困意又有要涌上来的趋势。李烛明跟眼皮打架好几分钟,没打赢,头一歪靠着玻璃就睡着了。
老婆子虽然嘴上伶牙俐齿,得饶人处不饶人,但在余光里看见李烛明睡着的模样,心里难免不舒服。她从皱巴巴的裤口袋里摸出一沓子钱,都是出发前去银行新取的,没有一丝褶皱全部用橡胶皮筋绑在一起,有小一千。
那一千块的新钞,被外婆小心翼翼的塞进了李烛明白衬衫的口袋里。
李烛明醒来脑袋就发懵,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口袋里被最亲的人塞了一笔钱,打开门就摁着外婆的肩膀说什么也不让她踏进厨房半步,老人家也走了半天此时累不行,难得没反驳,悠然的看电视。
李烛明把绿豆酥放到茶几上时,才注意到外婆看着电视睡着了。他擦干净了双手,回屋拿了层薄被出来盖在她身上,关掉电视后才接着做饭去。
“外婆,醒醒。”李烛明轻轻的退了下她肩膀,“吃饭了。”
饭菜的香味萦绕在鼻间,饥饿战胜困意,李烛明拿完餐碗转身后,就看见外婆已经坐在了位置上。
“尝尝。”李烛明给她夹了一筷子肉。
外婆大惊失色,“你上的高中是新东方?”
李烛明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他潦草的吃了几口菜和米饭就回屋换上校服,准备回学校。白衬衫被随意的扔在了床铺上,那一沓子的红钞票在李烛明转身之际从浅浅的口袋里留露出来。
他拿上钥匙前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告诉外婆别忘了吃绿豆酥,不用特意给自己留,说完就走了。
方汶见到李烛明第一眼,就是拉着他的手跟他诉苦,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说考了一上午的试,还有四校联考的成绩与排名下午就能公布。
李烛明惊讶道:“这么快吗?”
方汶神情痛苦不已,不轻不重的撞着课桌,“这还是慢的了,听说是因为机器出了问题,换做以前家长会都开完了。”
“还要开家长会?”
方汶抹了把脸,说:“这次应该不用了,因为出完分就要周考了。”
未转入这所学校之前,就早已听闻过七中变态的考试进度,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打你的就是个措手不及。
李烛明倚在墙上,决定跳过这个令人不开心的话题,转而想到什么,小声道:“做泡椒滑牛肉,都需要什么食材啊?”
“什么?”方汶登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李烛明,一个不成熟且有些幼稚的想法在他脑里生根发芽,连说话都是虚的,“你要做……泡椒滑牛肉?”
见他反应如此强烈,李烛明忽然就心虚了下来,揪揪头发,打马虎眼道:“也没什么,就是想自己尝试做做。”
方汶只觉得自己隐约察觉出不对劲。
给沈怀霄发去的那条消息没了回音,不过李烛明倒也不在意,反正自己这一上午忙的都脚不沾地,累的半死,现在坐在位置上有喘口气的时间了,他才想起来这茬子事。
虽然本尊没给李烛明准信,但他想,做点这个人爱吃的总不会出错。
“啊。”方汶挠挠脑袋,“我想想,大概有牛肉片、芹菜、小米辣、一堆叫不上名字的辣椒,或许……还有豆瓣。”
李烛明点点头,道了谢,转身就掏出手机把方汶刚才说的食材一一发给了外婆。
消息前脚刚发完,后脚老于就端个保温杯步伐沉重的进来了。
方才还喧闹不已的教室倏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每个人都低着头,假装干着自己的事。
这场景实在熟悉,似乎学生时代大部分人在没考好面对老师后,都会下意识的躲避。李烛明瞥了眼喝茶水喝的满头大汗的老于,低头在书箱里翻找前桌塞进去的试卷。
静默的气氛持续了两分钟左右,老于终于舍得放下杯子,让同学们拿出上午考的试卷,讲了起来。
课上的还算轻松,老于在上面讲着,李烛明就在下面写,做着做着就惊奇的发现,有些题他都遇到过原题,做过的题琢磨透了再做一遍简直得心应手,这张卷子他没花一会功夫就做完了。
中午还是和方汶一起吃的午饭,从食堂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有窸窣的讨论声,走过去一瞧才发现年排名榜更新了,意味着成绩已经出炉了。
方汶勾上身边人的肩膀,打趣道:“哟呵,年老二也是摇身一变了。”
程墨无情拍掉肩上的那双手,声音冷冷道:“上次我只和沈怀霄差了几分而已。”
言外之意不就是说他这次第一是必然的吗。李烛明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着,眼睛忙碌的在榜上期待能找到自己的名字。
在榜的最末端,李烛明看到了他的名字,视线一瞥,145名。
“可以啊,我去。”方汶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勾着李烛明的脖子打心底佩服这个人。
李烛明笑笑,突然很想掏出手机来把这次的排行榜拍下来,发给沈怀霄看看。但眼下这么多人,根本不给他这个时间和机会,再者说沈怀霄晚上就能回来,早晚都会看见的。
这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分享欲,李烛明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方汶还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按照排名榜上由高到低的顺序讲着每个人对应的八卦,讲几句还替别人惋惜几句,他跟着应和脑子也无暇想其他的了。
休息时间很短,方汶和李烛明就被气势汹汹而来的教导主任赶去上晚自习了。
晚自习时,李烛明根据在联考时遇到的错误点进行了整理、分析,后面针对这一错误题型又写了几道题型新颖,但解题思路大同小异的题目,确保自己下回不会在这种类型题上栽跟头才算完。
刷题期间有两个男生还来找李烛明问了三四道题,晚自习总的来说称不上枯燥,但等到他闲下来休息放松手腕和肩膀时,无意间的一瞥就能看到身边空落落的座位,没有温度,什么都没有。
哪怕沈怀霄这个人就算是玩手机或者是闭眼睡觉,这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冰冷的物品。
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受,难过还是失落?都算不上。
李烛明这十几年里面有三分之二都在经历分别,父母出差工作,一走就是以月为单位起步,外婆住在农村,要到城里来需要很长的时间,在这荒芜、空白的时间里,他永远没有人陪着。
从分别再到生死茫茫,心早就麻木了,以前的李烛明最害怕看到的就是母亲和父亲的背影,那是坚定的——坚定的为国家做出贡献,同样坚定的退出了他的童年。
但现在,这颗发麻的心脏似乎有什么在悄然生长,即将破土而出,扎根立地。
李烛明趴在桌子上,脑子里回荡着这个想法,身旁的桌椅成为他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幕。
他没睡着,放学铃一打响就起身了。
李烛明和方汶说了声再见就先走了。今天他可不敢多在学校待一分钟,就怕屋里那位刀子嘴豆腐心的梁女士阴阳怪气自己。
七中晚修放的晚,离出租屋远,李烛明骑到楼底下的时候天空都黑了,路灯也没开,只靠肌肉记忆找到对应的楼栋。
他还念着沈怀霄说他八点就能回来的事情,所以在晚修休息的时候发了消息过去,想问为他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发去的三条消息无一例外,全都石沉大海。
一如往常,楼道里的灯光忽明忽暗,闪的李烛明感觉自己身在KTV的包间里,被眩晕的灯光晃得头疼。
一步一步爬上楼后,李烛明开始后悔刚才不该在心里吐槽下面那层楼的灯,因为他所住的这层楼灯泡都是坏的了,连闪烁都做不到。
手机还不知道被他放在哪了,一时间找不到,没个光亮,李烛明只能像盲人一样用指腹去摸索锁孔和房门钥匙。
咣当一声,震耳欲聋,李烛明被这一声惊的僵在了原地,许久之后,才一寸寸如同一个卡顿生锈的机器人转过头去。
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李烛明好似看到了一辆很像自行车的形状,太阳穴突突跳起来,大脑还在犹豫不决、反复思考,手却已经伸了过去。
修长的手指在一片漆黑里瞎摸了几下,什么都没摸到,李烛明又往前走了几步,指尖先接触到的冰凉迫使他自上而下来回摸索,每触碰到一处熟悉的地方,他的心脏就为之颤抖一分。
是自行车。
李烛明又摸了几下,这次还摸到了一团皱巴巴的纸条,纸条上还写着字,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快速的跑下了楼,在忽闪忽亮的灯光闪耀下,看清了那行子——
李同学,生日快乐。
荔枝酒是冰镇过的,赏脸尝尝?
字迹张扬、潇洒,几乎是一瞬间,能写出这行字的人面孔便在李烛明的脑海里无端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