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烛明请了一上午的假,前一晚在临熄灯前外婆给他发了消息,说明天五六点钟老人家就会坐上从长安城出发目的地为江城的火车,让他别忘从学习中抽出时间来接自己。
原话说的并没有那么好听,老太太用阴阳又关心的口吻噼里啪啦说了李烛明许多,听的他一个头两个大,干脆直接跟老于请半天假,上午收拾出租屋也不会那么赶了。
他大半夜睡得迷糊时,枕边的手机叮叮响了两声,李烛明一开始并不打算查看,但屏幕亮起的光在黑夜里实在刺眼,辗转反侧几秒,还是看了。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一下午没联系他的沈怀霄大半夜给李烛明吭吭吭发来了三条消息,李烛明睡眼惺忪的大致看了眼,睡意顿时了无。
沈怀霄:【睡了么,这么晚了。】
沈怀霄:【图片】
李烛明点开图片,沈怀霄发来的是一张合照,其他人他一概不认识,但他一眼就看见,站在最后方脖子上带着奖牌那面色冷淡眼底没什么情绪的少年。
硬冷的面部线条、铅灰色的瞳孔、凌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摄像头,似乎能透过镜头看向处于异地的李烛明心上。他看了几眼,就匆匆瞥开眼,不再打开。
沈怀霄:【竞赛结束了,明天回去,李同学有时间来接我一下么?】
明天回来。
李烛明在心里估算下时间,发现沈怀霄无论几点回来都会和他的安排相冲撞,早一点的话,他要去接外婆还要打扫房间,碰不上面;晚一点的话,还要去陪外婆买点菜,估摸着够呛。
但,时间都是挤出来的吧。李烛明心里想着,打字问他:你几点回来?
没想到李烛明会秒回的沈怀霄,在看到这句话时指尖顿了下,脑海里想起的不是老师说的时间,而是在想对面那个人大晚上没睡觉,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做噩梦了。
沈怀霄:【晚上六点发车,八点多到。】
他这句话发完,聊天框里迟迟没等到回复,苍白的聊天背景衬得此句话像浮萍一样。
黑暗里,倚靠在阳台上的男生轻笑一声,收起了手机。沈怀霄从裤口袋里摸出一盒还未抽几根的烟盒,拿起一根衔在唇瓣间,没有点燃,任由汹涌而至的风把他吹的凌乱。
那根烟没幸存多久,沈怀霄就把它扔进了垃圾桶中,盯着漆黑一片的天空看了将近一分钟,转身躺在床上,看着方汶昨天给他发来的消息陷入无端的寂静。十几秒后,他退出了聊天软件,转而打开了百度。
四点三十五分。
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了将近十分钟的李烛明,终于忍受不住这将将存活的墙皮,坐起身,揉了把凌乱不堪的头发,去洗漱了。
四点五十七。
在所有住宿生正骂天骂地的被七中广播循环播放的温馨起床音乐声吵醒时,李烛明已经拿着老于亲笔签名的请假条,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学校大门。
走到一半他才想起来不对劲,谁家开出租的在这个点、在这黑不隆咚的天里出来赚钱?
没取自行车。李烛明条件反射的揪了几下后面的头发,无比懊恼自己的糊涂脑袋,急速拐个弯跟保安大爷说明原因,挤进七中狭窄的停车位里艰难的取出了车子。
李烛明跨上车座,吱呀吱呀的驶出了校园。
自带音效的骑了一路,李烛明被吵的脑仁嗡嗡的疼,好歹是见证了太阳升起,也不算那么糟糕。
李烛明锁好车子,上楼时正好看到了房门大敞撩开着的大姐,大姐见到他第一眼先是震惊,后又转化为亲切的笑容,甩手上水珠的时间溅了李烛明一身,“小李咋今儿那么早就回来了?”
“收拾下屋子。”李烛明抹了把脸上的水,笑道,“一会外婆要来。”
大姐眼角的皱纹愈发加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李烛明没反应过来时,往他怀里塞入一盒还热乎的绿豆酥饼,爽朗道:“正好,我和我闺女刚做了盒酥饼,你带两盒走,给老人家尝尝。”
李烛明刚想开口婉言拒绝,就被大姐一眼看穿,出口堵了他的话:“不许拒绝啊,你前阵子还帮我换灯泡呢。”
这是前段时间的事了,李烛明那天刚下晚自习,累了一天脚步都是虚浮的,楼道里的声控灯并不敏感,人都爬上几层楼踢了灯还没亮起。
黑不拉漆的啥也看不到,李烛明隐约感觉自己面前站着一个留着长头发的女性,场景和昨天晚自习许数放的恐怖电影一模一样。
踌躇着是往前走还是向后跑时,他就听见那女生发出了和房东大姐同样的音色:“小李啊,帮我修下电灯泡。”
话音末了,外面突然挂起一阵风,楼道的窗户没关,砰的一声,风直接把敞开的大门咣当一下关上了。李烛明猛一跺脚,白炽灯亮起,大姐这才从黑暗里显现出来。
“好。”李烛明寒暄道,“您咳嗽好了吗?”
“好嘞好嘞,早好咯,你快上楼吧,这怪热的。”见他走了,大姐仰起脖子,嗓门大的上了两层楼的李烛明仍能听的一清二楚,“那饼趁热吃啊!别忘了!”
咣。
所有声音被房门断绝之外,李烛明换上拖鞋,把绿豆饼放进冰箱里,深吸一口气开始思考要先干什么。
坐沙发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李烛明将这一切归结于是起床起太早了,还骑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大脑才一片空白的。这样洗脑完自己,他身体朝一边倾斜,直直的躺了下去,闭上眼沉睡了几十分钟。
再睁眼已经五点多了,李烛明慌张洗把脸,迷迷瞪瞪的收拾起屋子来。
天彻底亮起,晨曦的锋芒撒在一尘不染的房间里,给弯腰擦地的李烛明镀上一层薄薄的暖光,配上他穿的家居服,再无往日在学校时的冷漠疏离,取之而代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
“喂?外婆。”李烛明肩膀夹着手机,还在擦地。
那头所在的车厢似乎很是繁杂,闲言碎语声不断传来,老太太也不禁拔高了音量朝李烛明喊道:“我马上就下车了!快来接你外婆我!”
李烛明眼皮一跳,连忙应下来,三两下拖完卧室这块方寸之地,又去打扫了下卫生间的洗手台上的积水,换好衣服,抓起钥匙就往外走。
庆幸火车站离家不远,自行车蹬十几分钟就到了。期间,李烛明没敢挂断电话,手机放在口袋里,他有线耳机都只来得及戴在一只耳朵上,另一只孤零零在空中晃晃荡荡。
那端一直传来熙熙攘攘的喧闹声,李烛明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动静,和外婆时不时说出的一句无意识的脏话,忽然笑了。
接外婆的时候并不顺利,老人上了年纪眼神也不好,把下列车后抵达的南门错看成了北门,在电话那头跟李烛明叽里咕噜说了半天,最后才一口咬死就是北门,没看错。
这口牙可能咬的不是那么死,李烛明在北门那块转了整整一大圈,说是跑了五个一千米都绰绰有余。
李烛明在服务站买了瓶水,刚想打电话和外婆核对一下她所在的位置,手机就心有灵犀般响了起来。
十分钟能搞定的事,俩人弄了将近四十五分钟。李烛明从北门又跑到南门,早上没吃饭此刻有点低血糖的他,还不小心撞到了人,匆忙道了歉,低头一看,早上被擦到锃亮的小白鞋上印着一个无比刺眼、硕大的脚印。
李烛明:……
人倒霉到了极致何尝不是一种幸运。李烛明苦笑起来。
和外婆碰面时,李烛明还是没逃过她的一顿连环炮似的发问,实在被问的受不了,他赶忙拉着她离开车站,恰好天时地利人和,门口就停着一辆出租车。
老太太亲眼看着自个的亲孙子摁着自己的肩膀让她坐在后座上,还贴心的系好了安全带,把钱提前支付给了司机。
安顿好外婆,李烛明松下口气,跨坐上车座子,在他刚要出发的前一秒,裤口袋的手机响了起来。还以为又是老人家发来的“亲切问候”,他都做好准备了,没成想居然是沈怀霄的消息。
沈怀霄:【图片】
图片里映入眼帘的是白花花、让人看一眼就丧失食欲的白粥,碗边还放着两颗寡淡无味、最令沈怀霄厌恶的水煮蛋。照片边缘,是拿着勺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宽大手掌下的缕缕青筋有意无意的漏了出来。
李烛明连忙退出,打字吐槽:竞赛营就给你们吃这些?
沈怀霄秒回:前几天伙食很好,应该是快走了开始应付我们了。
李烛明啧啧摇头叹气,在心里谴责起了万恶的资本家,但手上打字却回复: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沈怀霄迟缓的扭过头,看着坐在他旁边的男生碗里的浓油酱赤、色香味俱全的炒饭,想到自己给李烛明发图片只是想卖惨刷存在感,可如今这人却问他这种话,实在是没轻没重。
他抬手摸了摸鼻尖,明明相隔两地,但沈怀霄分明看见了李烛明说这句话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