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永不散场 第18章 第 18 章 童话故事书

如今，床还是那张床，却是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指尖上的皮肤触着微凉的被面，却再也无法触碰到共享一床棉被的人。那些在夜里总是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故事，在今天似乎都结束了。

每当这种时候，解骅的心里都是极不甘心的，他并不愿意放弃离凇，即便有父母从中阻挠，他也不愿为了父母的意愿娶一个自己并不爱的女孩。

屋子是提前打理好的，淡淡的樟木香萦绕在空气中。解骅一时出神，拿出台灯下的钥匙，打开了一个柜子，里面放着一本童话故事书。

他记得清楚，这是小时候一位堂妹的东西，小姑娘干什么都要捧着这本书，用圆溜溜的眼睛认真地说着：“王子就应该跟公主在一起，这样才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当时的离凇还特别纠正过：“王子也可以和王子在一起。”

小姑娘不服气地看着他，“你胡说！书里都是这么写的。”

“书上没错，我说的也没错。”

三岁小姑娘哪懂什么对与错，“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全家人都手忙脚乱地开始哄她。他父亲他母亲那叫一个气，不敢说离凇，把气都出在了他的身上。后来，离叔顾姨不知道从哪听来了这件事，也把离凇教育了一顿。

再后来，离凇把他拉进了屋里，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正是他堂妹之前最爱的那一本童话故事书。离凇告诉他是在地上捡到的，不是偷的，让他千万不要声张。

两人很天真地把书锁进了柜子里，把钥匙藏在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地方。那时年幼无知，现在想来他也无法揣摩5岁时自己的心思，为什么要把堂妹的书藏起来？大概是只有5岁时的解骅跟离凇才能回答的问题了。

看着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且温暖，他跟离凇在这里曾有一段美好的回忆。他现在正坐在这间有着所有旧物的屋子里，人却不似当年，回忆与现实交织，回忆里的甜竟然变成了毒药，每一个幸福的片段都在现实里生出沾满毒液的尖刺。他想起两人紧握又被迫松开的手，想起无数个飞扑进他怀里的瞬间，想起三年时光里靠着两人合照挺过来的夜晚……那些天真以为会永远延续下去的美好时光，如今却成了凌迟的刀，一刀又一刀，割得连骨头都在疼。

窗外的梨枝在风里晃，发出的“沙沙”声好似在嘲讽这场徒劳的怀念。

屋内人忽地明白，最残忍的从不是用锁链与牢笼将人囚住，那只是对身体上的伤害。最残忍的是有一捧滚烫又耀眼的回忆，又让人身处残酷的现实中，眼睁睁看着美好逝去，又无数次在现实里找到旧时的影子，看着那些动人的时光被现实一寸寸碾碎，散在风里，再也拼凑不出当年的模样。

解骅心里更难受了，他看着窗外低垂的残月，想着今晚一定是个不眠夜。

黑沉沉的夜晚像是泡在温热的茶水中，又沉又闷。窗外的风卷着地上的枯叶打向玻璃窗，“扑扑——扑扑——”像是心脏在跳动。

屋子里挂着个旧时的钟表，滴答的声音一下下砸在神经上，解骅无数次翻身、坐起又倒下。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一只手包着自己的手，每当有这种念头时，心里又是一片冰凉。

他看着模糊的窗外，刚要闭眼沉入睡梦中，却又被窗外的某种声响拉回了现实。

解骅又一次动了逃跑的心思。

这一次与上次不同，他的手机被拿走了，外面的门落了锁，屋外还有保镖。

他知道，父母是动真格了，之前把他关在卧室里简直就是过家家。

解骅突然明白了故意延迟一个小时的意义，那是一场精心计算过的围猎。他们用一个小时的时间耗尽两人的耐心，在他们以为即将触碰到自由和幸福的瞬间，又狠狠掐灭他们所有的幻想，要让他们明白两人之间永远都不可能。

他忽然笑了起来，他父母这招真是很高明，跟离家夫妇三年前送离凇出国一样，为了让两人的爱意在时光中消磨，想要不动声色地让两人分开。

解骅披上衣服起身，指尖划过桌面上凹凸的纹路，那是他小时候和离凇用刀刻下的痕迹，如今已被磨得模糊，连他这个当事人也记不清楚。

他望向紧闭的门，上面的锁泛着冷冽的光，像是冰冷的眼睛在透过这扇门注视着他，外面的人妄图用这种手段逼迫他跟爱人分开。

解骅的视线重新回到木桌上，既然认不清上面的划痕，没有关系，再刻一次就好了。小时候刻下的归小时候的自己管，现在刻下的归现在的他管。

他蹲在床下，在床板的狭小窄缝里摸索到了一把刀，那是一把蒙着厚重灰尘的旧刀，刀口钝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解骅重新坐回梨花椅上，将刀紧握在手上，冷清清的月光从窗外漏下，在锈迹斑斑的刀身上流淌着不祥的光，像淌着一汪陈年旧血。他攥紧刀柄，朝着木桌划下去，几声钝响后，木屑簌簌掉落，只留下木头上的一道道划痕。

这把钝刀并不好操作，解骅掌握不好力道，常常一道深一道浅，看着极其不协调，歪斜的字迹如同他们被扭曲的人生，表面看上去没有分别，内里却早已坏透。

一下，又一下……

钝刀与老木桌发出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像是风在浅吟。那些歪扭的划痕渐渐多起来，密密麻麻地爬在上面，像是一道道扭曲缠绕的伤口。

解骅不知道自己刻了多久，直到手腕发酸，指甲里全是木屑和铁锈，红棕的、黄褐的混在一起，像是泡发在烂木头里的血。

没来由的，就是很悲伤、很难过，好像两个人再也不会见面。指腹摩挲着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铁锈的腥味混着木头的涩味涌入鼻腔，呛得他眼眶发酸，旧刀“哐当”一声摔落在地，在空旷的屋子里摔出悠长的余音。

真的，见不到了吗？

解骅看着空荡荡的手心，他觉得那把刀落在了自己的心上，被他反复地磨着，沉钝的痛里又裹着尖锐的疼，他脑袋晕眩，扶着床沿慢慢坐下，在天亮时勉强睡了一小会儿。

人没睡够，精神自然也不太好。

“解骅，站住。”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大厅传来，带着陈年的威严。

“二叔。”

“几天不见，你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解骅心里发苦，嘴上冷笑，“什么鬼样子？喜欢男的吗？”

这无疑是犯浑的回答，解家二叔嚷嚷着，让人把解骅以押犯人的姿势带到了祠堂里。

他跪在软垫上，指尖在供桌上的烛火里晃了晃，飘忽不定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你就在这儿跪着，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回去。”

解家二叔的声音隔着层香灰，从忽远忽近的地方传来，到了解骅耳朵里，他觉得这并不重要，只是跪在这里而已，无非是膝盖发酸发麻，比起他心里的苦楚算不得什么。

廊下的风卷着枯叶打向挂着的红灯笼，解骅突然想到了灯笼下三个小小的身影，分别是他、离凇、还有那位堂妹。

小姑娘哭了很久，她最爱的童话书不见了，单纯的她哪能想到是被小心眼的离凇偷走了，只一个劲儿地拉着家里的保姆去找，几乎是把整个老宅翻了个遍。当然，找的地方不包括正在住人的房间，毕竟谁都不会想到有人会拿小孩子的书。

小堂妹叉着腰，看见比自己大两岁的堂哥，哭哭啼啼地扑进他的怀里，眼泪蹭在他的衣服上，哭泣着说：“我的书是在你们家丢的，你要赔给我。”

解骅给她钱，她也不要，说那本书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是钱买不到的存在。

“听她瞎说呢，书店里到处都是。”

的确，那不过是为消磨时光随意从书店买的一本童话故事书，并无特别之处。

但小姑娘非常执着，指明要她看的那一本，别的她都不接受。

“小芝芝，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上哪儿去给你找？”

“我不管，我就要那本书！你必须找到它！”

解骅向离凇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不把书拿出来还给堂妹，我们都这么大了，拿她的书也不好，她又这么伤心，看来那书对她真的很重要”。

五岁的离凇却倔得要命，摇着头对他说：“不行。”

解骅没辙了，只得拉着小姑娘在老宅里到处跑。年下的老宅裹在一片雪雾里，是很美丽的景致，飞檐上的琉璃瓦沾着碎雪，像是月光和白银的融合体。

解骅一手牵着小堂妹的手，一手牵着离凇的手，几人穿过游廊，看廊下的红灯笼一盏盏亮起，看墙角探出来的腊梅，看假山上人为打造出来的景观……

“堂哥，这是什么？好丑喔。”

解骅捏了下她的脸蛋，“不许这么说，这是梨树。”

“是做梨丝糕的梨子，就是它长出来的？”

“对。”

“可它还是好丑，什么都没有。”

“你个小姑娘，现在是冬天，叶子花儿都谢完了，才落得这么个样子。”解骅蹲在地上很认真地讲解。

小姑娘不听，一个劲儿地冲了上去。

两人慌忙拦下要上树的堂妹解芝，要是摔着碰着了，他俩指定得被两家的长辈罚。

“乖啊，乖，我们不上去，哥哥带你去其他的地方。”

“那边可以看到星星，”离凇突然出声，“星星”对小孩子的吸引力是很大的，小姑娘眼睛顿时亮了，蹬蹬蹬就要跑过去看。

解骅重新牵上她的手，三人绕过假山，后面藏着一汪半冻的池子，岸边几从南天竹红得发紫，白白的雪落在上面，倒平添几分悦目。

宅子里映出的灯火落在池子上，的确像是星星坠入了池子里。

这一招对解芝很有用，她不再闹着要上树，坐在旁边细细地看。解骅跟离凇松了口气，总算是耗了她不少精力，这会儿没有再吵着闹着要那本被锁起来的童话故事书。

此时此刻，他们也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看清彼此，两颗脑袋悄悄碰在了一起。

可他们终究是低估了小孩对于一本童话故事书的执念，没一会儿解芝又开始闹腾起来。

“我要我的书，要我的童话故事书。”

解骅只觉得头大，心里无比羡慕离凇，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五岁的年纪可以在家里横着走。可他呢？有这么一个调皮的堂妹，虽然解芝也有不少的兄弟姐妹，可她最喜欢黏着解骅。他之前听长辈说，是因为他在小姑娘一岁生日的时候，偷偷捏了下她的脸，力气使大了，当时就“哇哇”地哭了出来，从此她看着解骅必定会皱着脸，感觉下一秒就会嚎啕大哭。

等解芝大了一点后，就没这个习惯了，甚至更亲近解骅，族中长辈还时不时用这件事来调侃两个小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