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洞破,看守人率先发现,举剑正要过去,忽然有人来访。
“你是谁?”其中一个看守者上下打量来人。
这人两手空空,不像是来处理事情的。
千珩瞥他一眼,从身上掏出二长老柳潭座下的令牌:“我是二长老座下,方才听到动静,长老让我来看看,你们就不必过去了。”
“这……”那人为难,“未免来得太快了。”
“你在质疑我?”千珩目露凶光。
旁边另一人立刻拉住同伴,“你看他穿着我们宗门内门服制,是内门弟子,还有令牌,一般人可弄不来。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不需要我们去看,省得受伤。”
想到刚刚那铺天盖地降下的惊雷,方才那人撇了撇嘴,扫了眼在记忆中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的千珩,终是让开了路,“去吧。”
在看守者面前时,千珩尚能维持表面镇静,一离开这二人视线,立刻心急如焚,朝方才滚雷之处飞奔。
在洞外看到地面的点点血迹时,千珩大步流星的动作一滞,恐慌在一瞬间冲击得手脚发软,强撑着才不至于浑身瘫软。
好在此处没有尸体,不能妄断。
千珩握紧拳头强自镇定,加快脚步冲进倒塌的寒洞。
此处阵法已破,千珩毫不费力冲了进去。
看见沐天玦躺在雁修瑾身上,雁修瑾一条手臂明显成搂抱姿态,千珩目眦欲裂,手中长鞭乍然出手,瞬间卷起沐天玦身体,狠狠甩向一旁。
沐天玦陷入昏迷的身体“咚”一声砸上凹凸不平的冰墙,重重滚落在碎冰之中。
对于沐天玦,千珩一眼都欠奉,径直速移到雁修瑾身边,将周围砸下的冰石谨慎挥开,绝不让那些东西伤到雁修瑾。
随后,千珩小心翼翼抱起雁修瑾露出木傀模样的躯体,以额相抵。
二人额间相抵之处很快亮起微光,有东西自千珩身体中脱出,进入雁修瑾体内,雁修瑾僵白的身体逐渐有了人体皮肤的颜色。
片刻后,千珩这才脸色惨白地移开。
这一下,似乎耗费了千珩许多力气,他疲惫地喘了口粗气,已经长得比雁修瑾还大几分的手掌用力握紧雁修瑾冰凉的手,黑色鳞片在手背上若隐若现。
千珩眸中拉满血丝,依恋地蹭了蹭怀中人的脸颊,就好像初次见面时雁修瑾对他所做。
“再等等,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做完这一切,千珩依依不舍放下雁修瑾,甩了甩钝痛的脑袋踉跄起身,压着火气扫了眼无知无觉的沐天玦,不情不愿把人重新绑起来扔到外面沾染血迹的地方。
随后,才为避免被人发现异样,千珩快速离开。
不久,看守者见千珩检查过后并未有人来处理事情,嗅到一丝不对,回来查探,发现沐天玦重伤昏迷,忙不迭去主峰上报。
此时,雁修瑾到底没撑住,魂魄彻底离体,躲在一堆碎石堆砌的矮墙后,等人一走,马不停蹄偷偷离开。
突然恢复自由之身,雁修瑾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
想到身无长物,雁修瑾还是决定先回自己洞府看一看,有能拿的东西先想办法带走,还有“破晓”,那可是他的本命法宝。
路上,雁修瑾借着对万灵宗的熟悉在树丛中躲躲藏藏。
对他来说,这三百年就像是短时间内睡了一觉,醒来,当初那些事情除了极个别陷入模糊,其他都记忆犹新,更别说这生活几百年的万灵宗,一草一木的成长他都见证过。
避开两波匆忙赶去寒潭的人后,雁修瑾飞往从前自己所住的灵越峰,沿着石阶一路向上。
他的洞府在最上面,下面一层是三名弟子的洞府,三人分别居于一角,不会被其他人打扰到修炼,也方便上去寻他讨教。
从未想过,自己的洞府有一天不是庇护所,而是催命符。
雁修瑾心下痛骂话本,让他如今朝不保夕,可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挽回,还是保命修炼要紧。
幸好座下就三名弟子,威胁最大的沐天玦也不在,到了灵越峰人就肉眼可见少了很多,不必过于担心被人发现。
那具木傀他带不走,方才已经试过,无法融合,而且还有人对他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一具残魂,需得一个安身之处。
眼下最快的法子便是寻一具尸体,先附身再想办法,魂魄游离太久会消散。
一路回到洞府,雁修瑾发现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已不在原位,别说本命法宝,连桌椅都没有了。
整个房间像是个祭坛,正中间挂了他的画像,前面放了个供桌,上摆玉檀,里面躺着几根早已燃尽的香。
画像前有一个跪拜用的蒲团,规整干净。
画像旁也有一个蒲团,那里面有些地方的草被咬断了,有东西蠕动的痕迹,乱乱的,有生活气息。
雁修瑾近前,发现里面还有干裂的碎蛇蜕。
看样子,是千珩留下的。
整座灵越山,只有千珩一只蛇妖,这周围还有驱兽粉,普通的蛇不会进来。
雁修瑾平时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洞府不会留下常用之物,即便留下阵法,也担心弟子触及,对双方都不安全。
这下真的是什么都没留下。
雁修瑾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今日一走,恐怕今后不会再回来了。
思及此,下山路过三个弟子住处时,雁修瑾还是去看了一眼,顺便观察一下几人的现状。
出乎意料,从前沐天玦房中挂满练字纸的地方,如今全是他的画像,而且是同一张相——每一张都是负手而立,面带微笑。
可那些画像无一不是破败不堪、褶痕遍布,还有几张上面有明显的剑痕,上面的人仿佛被“千刀万剐”,满面疮疤。
看到此处,雁修瑾不免心惊。
方才一时心软,不免忽略了沐天玦作为主角,对“雁修瑾”是多么“痛恨”。
犹记得话本中曾提到,沐天玦每每提到雁修瑾,都会激发最大的怒气,恨不能把他的尸骨挖出来鞭尸。
千珩也说过,沐天玦对他恨之入骨。
雁修瑾费了片刻功夫稳住心神,双手紧握成拳,暗下决心:从今往后不能再对沐天玦心软。
还有,在沐天玦身边,似乎总有些倒霉。
自苏醒,每次想做点什么,都会被破坏,无缘无故还被雷劈了。
随后,雁修瑾离开这里,去往千珩洞府。
吟宣到底是女子,不便查探。
当看到千珩洞府空无一物,甚至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时,雁修瑾整个人如坠冰窖,彻骨的寒意自脚底缓缓爬升,如蛛网般将他牢牢捆缚。
怎么回事?
千珩活着,为何不在万灵宗?是因为话本吗?
按道理来说,一只半妖,若是不被针对,这里就是最好的栖息地,不仅有宗门庇护,还有稳定的修炼资源,比在外面单打独斗、餐风饮露强上百倍。
若非受到什么伤害,千珩应该不会离开这里才对。
千珩是同类,会不会也被话本针对,为保全自身,所以才不在这里?
同类……哪里还有同类?
到处都是虚幻,雁修瑾在竭尽全力寻找真实,千珩是一个,还有……
对了,还有一个朋友,濒死之际被他所遇,话本中也没有出现过他的名字,不知会不会受到影响。
对,想办法去找朋友和千珩,联手的胜算更大些。
雁修瑾越想越心慌,打定主意后飞快转身——
倒吸一口凉气。
“修瑾……”
雁修瑾慌乱之下沉于思绪,不知何时,背后竟站了一个人!
来人神情惊诧,却在雁修瑾转过身后染上几分喜色,眉梢挂起浅薄笑意,“有人告诉我,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是骗术,原来是真的。”
此人并未压制修为,于现在的雁修瑾而言,灵压极高。
雁修瑾飞快后退,半个身子嵌入千珩洞府的墙中,警惕掐诀。
不久前炼化的丝丝玄雷织起黑网,将雁修瑾脆弱的魂魄迅速包裹起来。
这玄雷不仅可以护体,也可护魂魄,可见那老者对他是下了血本,有机会定要寻一寻这木傀的制作方法,以报玄雷之恩。
见雁修瑾如同受惊的小兔子,面容意外地可爱,凌钰一直负在背后的右手猛然放松,指尖凝实的灵力尽消。
“你是谁?”雁修瑾警惕又茫然,记忆中没有这个人,“又是谁告诉你我重现于世?”
“我是谁?”凌钰分外诧异,伸出右手想去抓雁修瑾,可惜雁修瑾是游魂,他无法触碰,“三百年,阿瑾将我们的从前都忘了吗?”
不等雁修瑾回答,凌钰突兀地轻笑一声:“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随我一起走吧。”
“你是凌钰?”听到“阿瑾”两个字,雁修瑾记起只有凌钰会这般唤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伸过来的那只手。
雁修瑾并未因对方表明身份而松懈,反而又退一步。
这人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只是细细回想,面容是有些相似,可气质大相径庭。
记忆里的那个凌钰爽朗大方,天然有种亲近感,可这个……怎么看上去那么古怪。
莫非话本也会影响记忆中的人吗?
“阿瑾还记得我?那就好……”凌钰魂魄脱出,着急地去抓雁修瑾,却被玄雷挡了脚步,“把这雷收了吧,随我离开这里。你是已死之人,魂魄飘在这里太危险了。”
凌钰口中说着关心之语,手却是不肯收回,仿佛雁修瑾一放下戒心,便要立即抓住。
“已死之人?”雁修瑾冷笑,“我命不该绝!你……”
雁修瑾想质问凌钰,当初为何打散他的魂魄,可抬眼发现凌钰直勾勾盯着自己,仿佛嗜血的妖兽盯着食物,心底无端发怵,登时警惕起来。
察觉到雁修瑾的抗拒,凌钰似乎才发现自己有所不妥,敛了灵压,微笑道:“阿瑾随我走吧,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