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珩似乎对给别人换衣服这件事颇有经验,雁修瑾虽然动不了,但是没被法器困住的人可以移动被困之人的肢体。
千珩熟练脱下雁修瑾染尘的内衫,注意到他附着在皮肤表面的鳞甲,顿了一下道:“这是圣麒麟的鳞片所制成的鳞甲,不知是谁给你穿上的,瞧这颜色,当是三阶妖兽,那人……很重视你吧。”
雁修瑾自己也十分困惑对方究竟要利用他做什么,居然这么重视一具傀儡。
现在没有其他人,他对身体的控制能力恢复了些,试着道:“我不知道是谁,我……”
正想试试让千珩为他开脱,想办法离开,千珩却突然再度热泪盈眶,为他穿衣的动作都慢了几分,“声音也与从前一样。”
雁修瑾霎时喉头一梗,说不出话来,就这么僵着身体注视他为自己穿上从前最喜欢的青色衫,腰间缀上一块品相极佳的白玉。
长发在一系列变故中散乱,千珩亦十分认真,让雁修瑾坐在床边,亲手拢起,一缕一缕,用灵梳仔细梳弄。
为防雁修瑾躺下不舒服,千珩并未将其盘起,只是用绳结将尾部固定在一起,不至杂乱。
好像这样一装扮,他还是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的仙尊。
可惜眼下被束缚在塌。
“沐天玦恨你入骨,你最好拿些有价值的消息来,或许能保你一命。”安顿好雁修瑾,千珩看向雁修瑾的眼睛,神情庄重,“能再见到师尊,弟子非常开心,可弟子不可多留,万望珍重。”
这称谓前后不一,雁修瑾一头雾水,前一句像是对傀儡说的,后一句倒像是给真正的雁修瑾说的。
莫非小弟子想他想得如今已经神思错乱了?
“若有人救您,无论是谁,随他离开。”
雁修瑾瞳孔一震:“?!千……”
正要问,千珩仿佛惧怕什么一般,匆匆行一礼后,头也不回地飞快走了。
这话什么意思?
千珩认识那个青白面具?还是说只希望他能离开沐天玦?
千珩又如何得知会有人救他?
雁修瑾脑海中风起云涌。
千珩与话本中人不同,有自己的思想,不受话本之力控制,说的话必定偏离话本。
可信。
千珩一离开,屋中霎时陷入安静,雁修瑾心绪起起伏伏,没人与他讲,便自顾自长出一口气平心静气。
看来,如今也只能静待时机了。
有了时间,又动弹不得,本就不舒服,好在千珩给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这么躺着还好。
经过片刻休息,他对身体的感知力度又回升了些。
外物无法控制,总是可以窥探内在。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想办法稳住这具身体,傀儡之身恐怕还会受到他人控制,而且这具身体的灵力……
凭借修炼多年的经验,没费多少力气雁修瑾就找到了灵力本源,发现这具傀儡之身居然灵力淳厚,不知是用了什么灵物。
据雁修瑾所知,傀儡术操控的傀儡最多在防御上下些气力,防止损毁过快。
至于材料,灵宝不可多得,用的材料太好,一旦受损,损失重大,得不偿失。
到底是什么人,在这具傀儡上下了这么多功夫,目的又是什么?
他的魂魄又为何出现在这里,既然不是人身,又不是本体,能不能试着离体?
雁修瑾试了一下,发现……不会。
虽然前任是魂修,但他们修炼方向不同,他从未向凌钰请教过关于灵魂的功法。
作为灵修,灵力逐渐净化的过程中,灵魂自会更加坚韧,没必要去走魂修的路子。
刚刚牵动灵力运转,不远处忽然传来沐天玦的声音:“到了,师妹,把他交给我。”
雁修瑾睁开眼,才发现吟宣不知何时进来了,在床边守着他。
很快,他就被沐天玦收入能够存放活物的储物灵宝中。
雁修瑾眼前一黑,很快面前多了个“人”。
“诶,你不是那个倒霉傀儡吗?”此人正是之前仅有一面之缘的墙中魂魄。
这游魂附着在一根胸骨之上,看来,沐天玦像话本所写的那样,将游魂收入麾下了。
倒霉……
的确倒霉,若不是墙上凸出的石块突然断裂,他就不会摔倒,也就不会弄出声音被发现那么快了。
而且,偏偏在看准时机逃跑时忽然失去对躯体的控制,致使手无缚鸡之力,也没能帮上青白面具的忙。
雁修瑾闻言,颇有涵养地拱手回答:“在下言淮,前辈是……”
这游魂发鬓花白,年岁想必比他大,修为也不低,叫前辈总归不会出错。
“老夫姓于,名霖宗,于数百年前躲避追杀附身这根胸骨,不想被歹人所遇,封入其中,至今未能脱身。”老头摸了摸垂至胸前的胡须,颇有兴致地打量雁修瑾。
“那晚辈就祝前辈早日摆脱桎梏,想必为时不远了吧?”雁修瑾试探地问。
话本中提到,沐天玦与于霖宗先是做了交易,于霖宗答应把雷法授与沐天玦,沐天玦帮他从胸骨中脱身,并寻找栖魂木,供他养魂。
一人一魂很快就确定了盟友身份,从密道中出来就处理好了关系,于霖宗现在应该和沐天玦做下交易了吧。
没成想,于霖宗眯起眼睛,飘到他身后,目带打量:“何出此言?”
雁修瑾面色不改:“晚辈观那剑修修为不低,若是不想帮前辈,又何必将前辈带在身边?”
“哈哈哈……”于霖宗大笑,“若他信我,自然不会将老夫与你关在一处,老夫猜,他正在偷听我们交谈。”
雁修瑾心脏一紧,下意识抬头。
灵宝外,沐天玦悚然一惊,忙挥手将五行令上的画面遮去。
明明被困在五行令中的物什看不到外界之景,但雁修瑾那一眼仿佛穿透灵宝,看到他眼中。
千珩当真糊涂,竟把师尊喜欢的东西穿在一个傀儡身上,还给了护身符。
那块玉佩里可是刻有阵法的,一旦触发,天罡阵就会启动,攻击触发之人。
虽然千珩于阵法之道并不精进,法阵攻击力也不是特别高,但是千珩设下的阵法纷繁复杂,光是那些数不清的小型攻击就够恼人的。
罢了。
沐天玦叹了口气。
五行令可隔绝外界一切链接,这傀儡失去外界联系竟然还能行动,定不是普通木傀。
若是没有威胁,是否留下?
雁修瑾朝上看了一眼,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虚空,很快反应过来:“前辈若是不想被人偷听,想必是有办法的。”
于霖宗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在他们二人周围罩下阻隔阵,“不错不错,现在没有其他人了,老夫要你回答一些问题,务必如实回答。”
雁修瑾虽然少与外人交往,但不傻,方才只是忙于思索这老者的用意,疏忽一时,闻言立刻笑着回应:“晚辈苏醒不久,且记忆有损,有些问题恐怕回答不上来。何况有些事,一两句话解释不清,颇费口舌……”
“好了,别卖关子了,你想要什么?”于霖宗侧过身去。
本以为这个傀儡疏于防范,是个好忽悠的,不成想也是个心思活泛的。
雁修瑾见这位前辈不是难相与的,认为可以冒进一些,顺便也让对方明白自己并非任人宰割之人,微笑道:“那得看您有什么,毕竟您已被困数百年,身无长物。”
一听这个,于霖宗吹胡子瞪眼:“你这小子……我有雷法,倒挺适合你这半魂半木体。这雷法不会伤到己身,而且有玄雷在身,即便你只会化用防御,普通攻击也伤不到你。”
听到“雷法”二字,雁修瑾错愕难掩。
这雷法可是话本给沐天玦安排的,怎么……于霖宗想给他?
“瞧你这样子,你知道玄雷?”
雁修瑾飞快调整神情:“略有耳闻。”
于霖宗:“那你当明白老夫的用心。”
“前辈能看出晚辈可以操控玄雷?”雁修瑾心里直打突突。
“你身有修为,为何不可?且……”于霖宗话音一顿,“你得先告诉我,你这躯体是用什么法子做的,老夫我也许久不曾有可以自由驱动的躯体了。”
“这……”
雁修瑾有些为难,他连自己复生的原因都不知,这就更不清楚了。
不过,如此看来,这具躯体比栖魂木更加适合游魂。
于霖宗目光灼灼,看上去对这具躯体颇有兴致。
雁修瑾垂眸思索片刻,如实道:“晚辈委实不知,若有机会,晚辈定会帮前辈打听。”
如今他既无高级修为傍身,躯体也不能时刻控制,和刚刚踏入仙途的散修别无二致,做事不能像从前那般肆意,说话做人留一线,总归没有坏处。
既然话本已经把他送到沐天玦面前,就证明话本无论如何都要他死,何不多些宝贝傍身?
至少再度被围攻时拥有一战之力,万一讨得生机,就去一个话本中没有提到过的地方生活,绝不回来。
况且,话本也没有规定一种功法不能给两个人吧?
于霖宗以为雁修瑾不愿吐露,刚要开口打商量,便听雁修瑾继续道:“前辈一直宿在石壁中,想必知晓晚辈是被谁放在密道之中的吧?”
于霖宗知道他在讨价还价,自己有求于人,无可奈何,“是个耳后有块红色胎记的傀儡。”
“前辈见多识广,可看出晚辈身上所用灵宝?晚辈早已魂飞魄散,又如何能重聚于此?”雁修瑾呼吸急促了些。
这是他眼下最想知道的事。
于霖宗恍然大悟:“难怪,你的魂魄有缺损,只是不知用什么法子补了一些。”
……
不久,雁修瑾被沐天玦移出五行令,身上的牵制法器早已去除,眼下只是将他带进万灵宗关押囚犯的寒潭之中。
寒潭水冷,能将人肢体冻僵,元婴以下修士,光是维持身体不僵便要用尽浑身解数,元婴以上也难保不会受到影响。
寒潭中外面有两名看守者,内部刻有法阵,两侧石壁延伸出四条铁链,仿佛巨龙利爪,一旦扣住犯人四肢,想要逃脱,难上加难。
沐天诀将雁修瑾押进来后,雁修瑾本以为自己修为低微,会如刚刚苏醒那般感到寒冷,没想到寒湿扑面,只觉得浑身舒坦,好似到了世外桃源,连呼吸都轻松许多。
从前都是雁修瑾押解囚犯到此,还是第一次被当做囚犯困在这,不免慨叹时移世易。
沐天诀似乎对关押囚犯一事颇有心得,一进来便使灵力牵引铁链。
铁链如银莽帮迅速飞至周围,却在即将触碰到雁修瑾时倏然收回。
沐天诀终是没将雁修瑾彻底困在寒潭之中,“你就在这待着吧。”
说罢,抬手降下禁制,将雁修瑾的活动范围固定在寒洞内。
雁修瑾倒是没有什么反应,知道自己逃不了,迈步朝寒潭走去。
不知为何,越靠近,身上就越舒服,仿佛枯木逢春,对身体的控制愈发灵活。
沐天诀见他有所异样,眉头微蹙:“以你傀儡之身,下了潭水,必定通体结冰,难动分毫。”
雁修瑾以为沐天诀在出言警告,奇怪地瞥了沐天诀一眼,继续走向寒潭。
这洞中冰天雪地,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地方,还用再警告一遍?
沐天诀何时废话这么多了?
沐天诀被那一眼看呆,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和从前师尊考察功课时,听他讲述奇遇的神情好像。
是因为脸太像了吗?
不,假的就是假的,这傀儡不是,也不该冒充师尊。
沐天玦睨了谭中人一眼,转身离开,蓦地记起千珩离开时通红的眼眶。
千珩与他当初几乎是水火不容,不允许任何人在面前提起师尊,尤其他。
上次在幻境见到师尊,导致丹心不稳,被千珩知道后,大肆嘲讽,骂他不配。
这次……千珩的反应不太对。
看来,需要找人来瞧一瞧这傀儡的异常和其中是否有魂魄。
想起将师尊魂魄打散之人,沐天玦眸底泛起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