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云涟疑问的眼神,陆千雪的心跳慢了一刻,但他仍是好像所做之事十分正常一般地说。
“方才……有些汁液弄上去了。”
陆千雪的声音从容、淡定,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对上这么一个人,你很难不去相信他。这是自然的,他这样的人说出的话一向很有分量,陆千雪并不是多话的人,这也代表着,他说出的话大多数都被人们当做真理训言,他也几乎从不屑于说违心之言——也仅仅是几乎。
他看着云涟,看着自己徒儿的眼睛,没人知道他此时心如擂鼓。
云涟的目光又挪到她手中新橙上,陷入了沉思。
陆千雪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长睫轻扇,看上去竟有些低眉顺眼的意思。
云涟并不在意,慢吞吞地道。
“师尊,您的力气有些大,把徒儿弄疼了。”
说完,她将被他揉红的手腕抬起示意给他看。
她对他说话的语气和幼时不小心受伤时扑到他怀里撒娇时无异,可是……他却无法像过去一样坦然面对她了。
少女粉腮玉面,亭亭玉立,任谁见了,恐怕都无法和多年前那个冷着脸的孩子联想起来。他见了也无法不因此生出几分得意感——这是他亲手抚养出的,他费了好大心思,将近将自己整颗心栓在她那了。
少女肌骨天成,他被她腕上那片红晃花了眼。
晶莹柔腻的肌肤上,那一抹红分外明显。
他实在是后悔了,适才他如何鬼迷心窍地几乎是蛮横地抹去他人痕迹的——他素来是很怜爱她的,六岁的孩子,已经不全然是幼童了,在寻常九清山中的弟子,亦有这般年纪的,可他见了,那颗顽石般的心亦不会动容。
只有她,已经是开了蒙的时岁了,偏偏还要师尊抱,他也全盘接收,有人说他太溺爱弟子了,他不以为意,心说她还小呢,这样柔软的一团腻在他怀里膝上,实在是很惹人怜的了,他的眼神在微弱的烛火下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
他是个没甚么感情的,曾经有人作恶被他斩于剑下,那似乎是他的远亲,若是父母在世时,恐怕要携他拜会的人,可他下手时没有一点犹豫。
少年剑如鸿,一旦出剑就绝不转圜。
有人咒骂着他全然不顾血缘亲脉,诅咒着像他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被人所爱,他并不在意,离去时没有一丝犹豫。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连父母去世时,他听了这则噩耗时也只是微微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除了厌烦他心中再也提不起别的感情。
可是她是不一样的,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某些时候,陆千雪甚至贪婪地去感受她给他带来的情感,一颗石子落下他的心海,永永远远地泛起涟漪来。
指下的肌肤柔腻温热,陆千雪知道,透过皮肉,底下那层血液依旧在孜孜不倦地奔流。
他的手指此刻甚至还搭在她的手腕上,虽然是隔着帕子,但他依旧仍感受到她青紫脉搏一下一下跳动着——也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他的心,像是如梦初醒般,他的手指僵住了,像是触电般,那一点点酥麻顺着指尖蔓延到了全身,他强作无事地收回手。
他为自己对她那些柔红的幻想而羞愧,一颗心仿佛在欲海红尘中滚烫沉浮。
这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疯了吗,身为师长,怎能做出这般拨乱的举动,他是她的师尊,
自己到底是方才被什么摄住了心神,才做出这般无厘头的事。
涟儿的年纪还尚小,可是他呢,难道他还是那些怒冠冲发的年轻人吗,只是在她身上嗅到其他的香味,他就愤怒地无法自抑了吗,他自是知道自己并没有任何立场的,即使他是他的师尊,若她欲觅一良人,他有何立场去拒绝呢。
他明明告诉自己要守好作为师尊的分寸的,他不住忍耐,却按捺不住想拭去她身上他人的味道。无论如何,他是决计不能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的。
他的心中,到底是对她怀有何种感情呢,他到底是——
好在云涟打断了他的沉思,少女并不将他的举动放在心上,也只是觉得师尊略有些奇怪,她也不明白他杂乱奔腾的思绪。
“师尊……师尊!”
她朝他摆摆手,双眸如星般清楚映照出他狼狈的神情,他轻轻呼了口气,将目光投向徒儿。
少女兀自抱怨着。
“师尊变得好奇怪,好过分,方才徒儿喊了您好多次呢。”
他说抱歉。
也只能说抱歉。
云涟看着师尊冷峻的眉眼看着她,唇翕动着说出这样的话,一时竟觉得有些恍惚,她将眼神撇开,换了个话题。
“今年……倒是不知有谁在武林大会上夺为魁首呢。”
少女的眼睛望着擂台,台上刀光剑影横飞,台下却是一片喧嚣,议论纷纷。
她看着看着,心突然想要是师兄来了,不知道是什么景象,师兄一向是青年才俊的代表,备受赞誉的年轻人,但是下山前她去寻他时,师兄却只是揉了揉她的头说她去就行了。
少了师兄,她忽觉遗憾,在往年,至少还能与他品评几句。
就在此时,有一道爽朗声音传来。
“想必这就是贵贤侄了吧,早听闻陆掌门侠肝义胆、风仪无二,没想到收的徒儿也是钟灵毓秀、不同凡响啊,果真见之脱俗,当今武林,还是要靠这些年轻人。”
说话的是一中年蓄须男子,瞧着约莫四十左右,眼神尖利,打扮干练,说话声却柔和的很。
他对陆千雪态度甚热切,对云涟这个按理来说是他晚辈的人也异常亲切,甚至第一场见面就提出相赠宝刀与她说是当见面礼。
“权当是给贵贤侄的一点薄礼了。”
面对这样一个亲亲热热的人,陆千雪却显得不咸不淡,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连带送礼也被拒绝。
云涟因师尊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姿态怔忪了片刻,随即想起……师尊确是非常孤傲的人,他对他人一向如此,只是她做他徒儿久了,看他对她无奈久了,有时也就想不起师尊本来的样子了……
陆千雪态度分明,那人却不见沮丧,反而更加殷切。
云涟心生好奇,问了来了的九清山弟子,九清山弟子笑嘻嘻地说。
“云师姐,这你可就是不知了,我偷偷和你说,方才贴上来的那人叫刘,全名刘甫,他可是一年前就想尽方法出现在掌门身边了,那时师姐恰好不在,也就不知此事,我猜啊——”
九清山弟子神神秘秘地说。
“此人有一独子,颇为溺爱,武功嘛,倒是说的过去,只是也算不上拔尖,肯定是不能与大师兄相比的,掌门历来裁决武林大会名次,他呀……想必是想让掌门放放水呢。”
云涟了然,心说那他可是找错人了,师尊对这些向来不感兴趣,师尊虽是九清山掌门,在云涟的记忆中,却无论是对金银财宝还是武林秘籍,都引不起他的注意,偶尔有人用这些来请他做某件事,陆千雪要是答应了也绝不是因为奉上的财物的原因。
师尊在意什么呢……云涟将目光投向那个男人,他眉梢聚起,云涟知道,这个时候,他已有些不耐烦,但是陆千雪表露的姿态却像是不显山不露水般,无人能看得出来。
想着想着,云涟忽生一念,她走上去,打破了这场独角戏,少女笑盈盈地道。
“实在不好意思前辈,晚辈也是适才得知,九清山弟子有些琐事要劳烦师尊,眼下正要商议……”
当才与她说话的九清山弟子见状,瞬时会意,也适当地帮腔。
云涟笑意不变,诚恳望向他。
言下之意就是九清山自个宗门的事,他这个外宗人在此不合适。
中年男人猝不及防被打断,被这岁数不及她一半的黄毛丫头制止,他心中其实颇有些恼火,可对上这礼仪周全,笑意盈盈的少女,又不好发作,他又望了下陆千雪,陆千雪却是看都没看他,他只好忍气吞声地赔笑离开。
只是走之前,中年男子暗自咬牙,藏在胸中的手握紧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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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云涟见前几日殷勤讨好师尊的中年男子不见踪影,心想他要是放弃了也是好事,也省得打扰师尊,她笑了下,很快将这件事放下。
然而云涟不知的是此事竟还有后续。
九清山弟子兴冲冲地告诉她有热闹看了。
云涟说能有何事,武林大会诸多高手坐镇,左不过是哪位出手失了分寸又或者仇人不幸同台竞技罢了,但是诸位前辈在此,不乏医术高超者,也不是什么大事。
九清山弟子神秘朝她眨眨眼,说师姐这回你可是猜错了,说完,他将所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云涟这才知晓原是今日师尊裁决名次时发生的冲突,那上场弟子姓刘,按理来说,他应为胜者,然而,在胜败已出尘埃落定时,陆千雪却冷冷道此人不堪习武,亦非胜者。
众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