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涟回时却未寻见遗失玉佩,她心中纳闷,去寻连绪。
却不期然听见他房中水流声,云涟环望一圈,发觉至已晚间,想是恰逢遇到他在洗漱,她本欲叩门的手一顿,却听见了连绪的声音。
“请进。”
连绪的发柔软顺帖地坠在他肩侧,见到她,他柔柔一笑。
云涟就问他是否有看见她的玉佩,他用手比画着。
“大概……是这样子的……”
连绪目光落在一旁桌案上,朝她微微颔首,云涟随着他的视线定睛一看,便上前几步握在掌中,仔细辨认这正是自己所遗失的,心中一松,对连绪露出一个笑来。
她猜测约莫是她走后连绪发现的,便道。
“多谢了。”
直到此刻,她才有将心思放在连绪身上,他望向她的目光……云涟心中一顿,那似乎是有些过分奇异的眼神了。
他先前并不看她,微微垂着头双睫低颤着,好像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在注意到她的目光的那一刻,他抬起头来望她。
他的目光似叹息。
在那一刹那,云涟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云涟听到他如是说道。
似乎只是一句无心之言,又似乎只是云涟自己听错了。
在后面,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这般,又好似他根本没说过这句话,而是非常自然地和她闲谈起来,照常说笑。
云涟心中疑虑也慢慢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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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涟不知道的是……在连绪发觉她的脚步声的那一刻,这个男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岸去,听到她的动静的第一刻,他心中涌上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绝对不能被她发现。
心在这一刻突然跳得飞快,不过刹那,他就想好了在面对她时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动作表情。
为什么呢。
连绪艰难地爬上岸时他这般想着。
他往日里总是束的整整齐齐的发胡乱地挂在他脸上,由于惊惶,水底的礁石划破了他的手腕,血将他的白衣染的乱七八糟,沿着岸边水草一路蜿蜒。
连绪看着流落的血迹,冷着脸皱起了眉,这代表着他要收拾的区域又更多了。
简直完全无法理解。
连绪按住心口传来的阵阵刺痛,心想。
连绪的双腿已无法行走,武功却还在,如若用真气强行催动,亦能同短时间行走。
为了不让她发觉,他废了很多功夫。
在此之前,他从未如此狼狈过。
即使是坠崖那次也没有过。
连绪真的很想问一句,为什么还要回来,但他从不敢和她说,他只能在看着她时不断在心里发问,他只敢看着她的眼睛,然后落荒而逃。
或许在他发觉她遗失的玉佩那刻,他就在等她回来。
又或者,在他被她救下那一刻,他就已经在等待了。
连绪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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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无论是表面上的还是内心里的,连绪都发自内心地希望她不要掺和到麻烦事里。
但是云涟倘若是他说什她就做什么的那种人她就不是云涟了。
云涟说,要麻烦他帮她辨认是否是她记忆中的植物。
他当然说好,可随着他愈深探查便发现里头水愈深,他欲要让她不要找往深查了。
他实在是很不想她因此而受任何伤。
她不愿,他竭力忍耐,耐着性子同她分析利弊,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他心中愈发苦涩、愤怒,二人终究不欢而散。
随后便是很长久的分离,在每一个夜晚,他都辗转难眠,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自己当日言谈是否过激,直到最后他终于释然,即使她不去找他,也会去找他人,既然如此,那何必又推开她,做她不愿的事。至少这样,事情还能掌握在他手中。
他给她去了一封信,言辞恳切,甚至有些卑微了,他主动低下身段与她和好,当连绪愿意去做时,他一向可以比任何人更柔婉,在过去,他亦很受喜欢,他的样子看起来本来就很温煦,倘若笑一笑,眉梢都会染上笑意,显得别样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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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绪手捡起云涟取出鹅黄蕊色花枝,那是云涟从京城中带回的,也是她先前托付给他的事,那时他说除非让他亲手确认,否则无法辨别,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轻点花瓣,垂眸笑道。
“你倒是毫不客气,尽是使唤我了。”
云涟眨眨眼,托腮捡了些好听话说与他听,道是除了麻烦他实在不知将此事托付给他,连绪果然失笑,摇头道,“只有这个时候你才……”
他望着她的眼睛,后面的话,却不说出来。
他望着一旁飘扬的柳枝,不再看她,道。
“去京城了?”
“嗯。”
“有没有受伤。”
云涟支着手说我若是受伤了你还能看不出来吗。
他听了,过了片刻才说也是。
他抚袖将散落的棋子一一捡回,手腕转动间广袖滑落,露出玉白腕骨,低头道。
“没这么快,过几日再来。”
他说话时并不看她,而是回头望了望,云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连音却是不知何时出现了。
连绪的声音在耳朵响起,和他这个人一样,好像永远是这般不紧不慢的。
“我行动不便,便不送客了。阿音……他是姐姐的孩子,前些年,便来到我这……不要和我客气,尽管使唤他就是了。”
连绪瞧着她,又蹙眉。
“很惊讶么,我总不是个石头里蹦出来的……好吧,是我不好,先前未与你说过,左右不过是些不重要的事,你要是想听,我便告诉你好了。”
然而就在云涟转身欲走时,他却打了个手势让她向前。
“等等……”
见她满是疑惑的眼神,他取下腰间药囊,低身挂在她腰侧。
连绪低身时散落的发丝浇在她手腕上,黑与白的对比格外明显。
他的神色不变,淡淡道。
“好了……你上次不是说喜欢这个味道吗。”
说罢,他取出一盒药膏,那是与他方才挂在她腰侧药囊取自同一种药材,他抹了些在她腕上,道。
“你闻闻,是不是一模一样。”
云涟果真好奇的抬手去嗅,连绪见了,手指微动。
“我在里面额外放了些安眠的药材,晚上休憩时,也许会有效。”
云涟并不和他客气,睁大眼睛说那就多谢了。
连音就在一旁看着,连绪却好似当没有这个侄儿一般,动作无比自然。
连绪道。
“阿音,送送云姑娘。”
连音支支吾吾地说好,秀美的少年到底是面子薄,见了这幕,脸上爬上些许薄红来,他隐约觉得眼前所见似乎比普通朋友相处有些不同,可是又并不怎么确定,除却母亲等少数几位女子,他并没有什么和女子相处的经验。
连音想,或许是因为他见少了吧,不然何以二人皆神态自若,反而是他手足无措……不过倒是少见舅舅这副样子呢。
他甩去脑子里多余的想法,去到云涟面前,引她出去。
连音虽然好奇,却因不好打探长辈的私事而显得十分纠结,最可怜的是这些清清楚楚地在他脸上写着。
他一边想着舅舅和云姑娘到底是什么认识的,一边又想着到底该不该问呢,这么一来,他的样子就格外辛苦。
还未待连音想出个所以来,就已将云涟送至武林大会所设场地。
他只能沮丧地和云涟说再会。
云涟笑着看她,显然被这少年一路来不断变化的表情逗趣。
连音本是有些懊恼,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是好胜心强的时候,可是他又看了看笑,少女双眸弯弯,明媚若夏花,他就抿了抿唇,心想给她笑一笑,增添些乐趣也好,男子汉大丈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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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涟回去时擂台上还在继续,有哪位少年英才一战成名,有哪位武林前辈一雪前耻,她并不在乎,只是将目光投向九清山所在方向,陆千雪仍是端坐高台,神态端谨,仿佛一座玉像,云涟甚至怀疑,他可能连表情整场都没怎么变过,对于师尊,云涟自认为总是比他人要熟识一些的。
云涟翩然来到他身边,她唤师尊,陆千雪的眼睫方才动了动,师尊的样子其实十分秀雅俊美,云涟心想,只可惜太过冷肃,使人望而生畏,反而不敢怎么细瞧他的容貌了。
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云涟看见陆千雪的样貌愈发寒锐,可他对她的态度却始终如一。
“云涟……”
她听见他喊了她的名字。
那模样十分寒咧、声音也是冰冷冷的青年半阖目道。
“到为师身边来。”
她遵从师尊的意思,坐下,坐到他的身边去。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眉皱起,云涟在心里将近日来做的事都细想了一遍,想着她应该是没有做什么惹师尊生气的事。
应该。
待云涟又侧目去看的时候,陆千雪的眼神已一如往昔了,只是更低沉了些。
云涟心想,可能是九清山又有什么别的事了吧。
她轻轻唤了声师尊。
少女软绵的声音让他心中怒火更盛,可到底他心中这股火是因何而生的呢,他并不清楚。
不过,至少他知道他不能表露出来。
他轻点下颚,若无其事地说了声。
“无事。”
云涟就心安理得地将目光挪到桌案那堆瓜果上了。
她剥了个新橙来吃,微酸,云涟皱眉。
却不想陆千雪却是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帕子来往她手腕上擦拭。
“师尊?”
云涟茫然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