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安站在次卧门口,看着里面堆积的纸箱和蒙尘的旧物,眉头不自觉地蹙紧。他沉默地看了几秒,心里大概盘算了一下清理起来有多麻烦、要花多少时间。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身旁的柳亦繁,提出了一个在他觉得更高效、更合理的解决方案:
“这些东西清理起来需要时间,今晚恐怕来不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主卧的方向,说出了他的想法,“要不然这样,你睡我的主卧,我换一套干净的床品。我今晚去实验中心的休息室睡,那边有张床,平时加班也会用。”
这个提议,出自他理性和想省事的思维模式,却完全忽略了其中可能包含的、远超普通男女界限的亲密暗示。
然而,柳亦繁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摇了摇头。
“不用那么麻烦,周总。”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我说了,我是来‘体验生活’和‘观察’的,不是来给您添麻烦,更不是来鹊巢鸠占的。”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目光投向次卧内部,眼神里没有丝毫对杂乱和灰尘的嫌弃,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专注的研究者的光芒。
“这里就很好。”她语气肯定地说,“这种‘不方便’和‘需要整理’的状态,本身就是我需要观察和感受的一部分。这是您生活痕迹的一部分,比一个整理好的、一尘不染的客房,更有价值。”
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演员特有的、对“场景”和“氛围”的敏感与期待:“我自己来收拾就好。这个过程,或许能让我发现更多……有趣的细节。”
周平安显然没料到她会拒绝这个更“舒适”的方案,并且将“不便”本身赋予了积极的研究意义。他怔了一下,看着她跃跃欲试的神情,一时有些语塞。
就在他还在琢磨该怎么说服她或者换个方法时,柳亦繁已经行动了起来。
她非常自然地将自己的行李箱推到墙边,然后挽起了袖子,露出白皙的小臂,一副准备开始干活的样子。她甚至指挥起站在原地、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周平安,语气自然得像是在片场与工作人员沟通:
“周总,麻烦您帮我找几个大一点的空箱子或者编织袋来好吗?还得有抹布和水桶。哦对了,如果有多余的床单被套,也请拿一套过来。”
她的指令清晰、直接,完全将自己放在了主导位置,而周平安则暂时被分配了“助理”的角色。
这种角色的瞬间转换,让周平安再次愣了一下。他习惯了发号施令和提供解决方案,却极少被人如此自然地指派任务,尤其是在他自己的家里。
但他看着柳亦繁那副认真投入、仿佛即将开始一场重要工作的架势,竟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沉默地点了点头,依言转身去找她需要的东西。
于是,在这个秋夜,在这套弥漫着旧时光气息的老房子里,出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身家百亿的技术巨擘,像个实习生一样,听从着一线女星的指令,在一边打下手;而本该被精心呵护的女主角,则毫不在意灰尘,亲手将一个个沉甸甸的旧纸箱搬开,擦拭积尘,整理物品。
过程中,柳亦繁搬开一个沉重的箱子,抹了一把额角的细汗,看着满室的积尘,忍不住有些好奇地问正在一旁帮她递工具的男人:“周总,你平时……怎么没请人定期来打扫一下这边?公司或者家里,总有人可以安排吧?”
周平安正将一个空纸箱递给她,闻言动作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茫然的神情,仿佛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实事求是的、甚至带点困惑的语气回答道:
“没想过。”他顿了顿,像是觉得这个答案不够具体,又补充了一句,目光扫过那些旧物,“这些东西……平时用不到。关上门,就忘了。”
这个答案简单直接,却再次出乎柳亦繁的意料。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他的财富和影响力早已进入了顶级阶层,可以轻易调动庞大的资源。
但在处理个人生活时,他的思维习惯却还固执地停留在过去,停留在那个只需要考虑基本功能、而无需考虑服务与便利的层面。
对于这间不常用的次卧,他的想法非常简单:“关上门就不用” -> “不存在打扫的需求”。他压根就没产生过“可以叫人来做”这个念头。
这与他第一次去机场接她时,自己下车搬行李,而司机安然坐在车里的情形,微妙地重合了起来。一种清晰的认知在她心中浮现:他的行为模式,很大程度上还保留着普通人的习惯,尚未与他新的财富地位完全同步。
这个发现,比她翻出任何一件旧物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奇特的真实感。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混合着惊讶和一丝极淡的、仿佛窥见了某种本质的触动,悄然漫上心头。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忙碌,次卧终于被清理出来,换上了干净的床品。虽然空间狭小,陈设简单,却也有了可以安睡的条件。
两人额头上都微微见汗,身上也沾了些许灰尘,看起来都有些难得的“狼狈”。
柳亦繁站在收拾好的房间中央,环顾四周,脸上带着一种满足的、完成了一项重要工作的成就感。
周平安看着整理完毕的房间,似乎也对结果感到满意。他像是解决了一个实际问题后,习惯性地想着下一步怎么做,用一种非常平实的口吻对柳亦繁说:
“今天先这样,早点休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客厅和书房的方向,继续说道,“明天我会让办公室的人过来,把客厅和书房也彻底清理一下。”
他的语气就像在安排清理一间闲置的实验室或库房。
“这些暂时用不上的杂物,”他指了指从次卧清出来的几个箱子,“可以都搬到楼上去堆放。”
“楼上?”柳亦繁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这个老式楼房还有楼上?
“嗯。”周平安点了点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小事,“五楼和六楼。这两年刚好楼上两层的房东都想卖,我看价格合适,就都买了下来。”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就像普通人说“我买了点水果”一样自然。
柳亦繁瞬间哑然。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穿着沾了灰的旧夹克,站在这个不到一百平米、堆满老旧物品的房子里,用最寻常的语气,说着他买下了楼上两层楼。
这种极度庞大的财富实力与极度朴素的生活习惯之间所形成的巨大反差,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裸地呈现在她面前。
她忽然彻底明白了周平安那种“没想到请人打扫”的状态从何而来——他可能真的只是“没想起来”自己已富可敌国。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很多年前,那个只需要考虑“这间房关上门就不用”的简单模式里,还没习惯“我可以买下整栋楼来堆放杂物”的新的现实。
这种“滞后”,无关笨拙,更非孤独,只是一种……尚未转变过来的、自然而然的状态。
周平安似乎没有察觉到柳亦繁内心的震动,他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休息吧。”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柳亦繁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望着这间由自己亲手整理出来的小房间,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樟脑丸和灰尘的味道。
她回想刚才的一幕,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复杂的笑意。
今晚,她成功地留了下来,并亲手触摸到了他岁月的年轮。
她还完成了一次微妙的反转,让他听从了她的指令。
接下来的日子,注定会更加有趣。柳亦繁想着,目光明亮而坚定。她告诉自己,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周平安的世界像一座堡垒,唯一的入口,或许就是他这间被遗忘的、充满旧时光痕迹的房子。她要做的,不是敲门,而是像水寻找缝隙一样,悄无声息地渗进去。
翌日清晨,周平安如常早早去了公司。九点刚过,门铃响起。
柳亦繁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穿着干练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女子,身后跟着三名穿着统一工服、看上去很利落的年轻男子。女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快速而不失礼貌地扫过柳亦繁。
“柳老师您好,我是周总的助理,黄晓庭。”她语速适中,吐字清晰,带着职业化的热情,“周总吩咐我带人来整理一下房间。”
“请进,黄助理。”柳亦繁侧身让开,目光在黄晓庭身上停留了一瞬。这位助理身上有种混合着精明与沉稳的气质,与周平安那种技术性的疏离感截然不同。
黄晓庭走进客厅,视线迅速环顾一周,最后落在墙角那寥寥几个从次卧清出来的纸箱和编织袋上。她脸上那标准的职业微笑瞬间松弛下来,化为一个带着几分诧异和好笑的、更真实的表情。
“就……这些?”她忍不住失笑,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三个明显是准备来干“大活”的同事,语气轻松了许多,“周总在电话里说得挺急,我还以为起码得堆了半屋子东西要搬呢。”
柳亦繁也被她的反应逗笑了,点了点头:“嗯,就这些。昨天我们……大致整理了一下。”
黄晓庭指挥那三个男员工开始轻车熟路地搬箱子,她自己则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很自然地在客厅里站定,目光转向柳亦繁,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重新打量的意味。
“柳老师这次过来,是要长住一段时间?”她笑着问,语气比刚才更亲近了些,闲聊中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试探。
如今公司内外,关于老板和这位大明星的关系,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事实”。黄晓庭作为核心圈子里的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些风声。她此刻的接近,带着几分职业性的信息搜集,也带着几分对这位可能成为“老板娘”的女性的本能好奇。
柳亦繁能感觉到那份微妙的意图,但她只是笑了笑,回答得滴水不漏:“看项目需要和拍摄进度吧。这边离影城近,方便些。”
黄晓庭是安平电池最早的元老之一,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就跟着周平安创业,从端茶倒水整理文件做起,一路做到掌管他大部分日常事务的首席个人助理,深得信任。
公司初创时,周平安曾给过她0.5%的干股。当初看似微不足道的一点份额,随着安平估值几何级数的暴增,如今已是一笔常人难以想象的巨款。
东西很快搬完。黄晓庭似乎觉得这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又主动对柳亦繁说:“柳老师,要不要顺便上楼看看?上面两层也是周总的,平时就放点杂物。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调整的,或者有别的用途,我正好可以一并安排。”
那两套房子当初购买的手续,正是经黄晓庭之手办理的。整个过程周平安只打了个电话,说了句“楼上要卖,你去买下来”,其余所有细节,从价格谈判到产权过户,都是她一手操办。
柳亦繁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好啊,麻烦你了。”
两人走上五楼。黄晓庭拿出钥匙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