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看了看靠在墙上神态慵懒的男人,和刚刚在望星楼上相比,此时他站立起来,身量高大,在干净清冽的少年气上添了几分男子的成熟模样。
她又看了看靠在墙角,披着男子衣衫的弱小女子,怀疑自己之前看走了眼,手下留情放走了个流-氓。
“我没欺负她。”沈听秋仿佛听到了她心中的怀疑,微微站直身体开口说道,神态坦然沉静,平淡地陈述事实,
“正好,你来把她扶起来,可能被吓到了,坐在那不肯起,我又无法伸手。”
清禾走过去把女子扶起来,隐约看到她披着的衣衫下被撕扯的衣裳,料子是结实的细绵,款式简洁规整,应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丫鬟服制。
她看了眼照在外面的粗布衣衫,显然不是沈听秋的,扭头无声询问。
“从畜生身上扒下来的”沈听秋抬抬下巴示意被他打走的流-氓离开方向,简单交代“我来的时候看见她被欺负,顺手帮了一下。”
清禾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瓷白透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赞赏甚至怀疑,一脸认真搀扶被欺负的姑娘站稳,刚要开口询问该将她送哪去,那姑娘却突然又跪了下去,颤颤巍巍开口
"小秋谢公子救命之恩,只是我的身子险些被他碰过,又被您看见,如今要是回了府,不说他人指指点点,更怕夫人将我撵出去。您要是不嫌弃我,我就留在您身边,做个粗使丫鬟也好,只要能跟着您。"
清禾一番话听下来,只觉,果真如此。
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经典情节,花樱的画本子确实并非胡诌乱造。
她侧身避让,此事又不好插手,便未再扶起女子,站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沈听秋也侧身躲过跪礼,眼神求助清禾扶起女子,收起懒散模样,声音清朗地说道,
“我没有看见。我来的时候只看到那畜生的背影,把他拎起来的时候一直侧着头,等把衣服给你,我才扭过来的。”
小秋站起来后,他回正身子,目光清润,直视这她把话说完。
“你的身子始终是你的,我也不需要什么人随行。想来你在主家应也只是干活谋生的,这是你生存的本事,只要这份本事还在,你就有路可走,倘若主家真因为这是罚你,那总归也不是个好归处。我对你的帮助,也就仅此而已。”
清禾听完明白了沈听秋的意思,才开口道“我先送你去裁缝铺换身衣裳,我功夫尚可,一路上不会有人看见你的样子。”
清禾低头和小秋轻轻说着,刚刚打斗时,散落的头发此时垂在脸颊两侧,明明是年轻的娇嫩可爱容颜,此时一言一行却温柔可信,让她因刚刚受欺而崩溃的情绪渐渐平稳。
“谢谢二位,那就麻烦姑娘了。”这次,她行了谢礼,二人不再避让,颔首承下。
清禾问了裁缝铺的方向,与沈听秋对视一眼后,带着小秋掠身离开。
城西裁缝铺。小秋用身上仅剩的银两买了件粗麻衣裳,料子不比之前的金贵,款式却得体干净,她小麦色的皮肤,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此时情绪稳定下来,瞧着像是普通人家吃饭干活的女儿。
“谢谢姑娘援手,只是我如今也只是孤身一人,前不久生了场病,有阵日子没做活计,身上仅剩的银两刚又买了这身衣裳,实在不知如何报答姑娘与刚刚那位公子。”
小秋两手不安地搓着衣服,字里行间无不透着窘迫,却也是真心实意想要报恩而无果。
清禾闻言微微笑了一下,“无妨,我也只是顺路送你一段罢了,那公子瞧着也是个江湖中人,不会在乎金银相报,只是以后注意些,莫要独自一人往寂静处去。你在何处谋生?可需要我再送你回去?”
“怎敢再劳烦姑娘,此处离雇主府上不远,我自行就走大路回去了,您放心,此后我定会注意。”
听她如此说,清禾点了点头说好,女子一人在这世上,尽力独立些总归是好的。
店铺门口,目送小秋离开,清禾并未离去,反倒待距离拉远之后,又悄悄跟了上去。刚刚在小秋换下的衣物中,她发现了枚木牌,牌子不大,应是雇主家的门令。
而刚刚在与那妇人的打斗中还,她隐约看见妇人腰间挂的玉牌,因玉佩之物多为男子佩戴,不由得注意一下,发现小秋的木牌与那玉牌右下处都刻有一细小的十字图案。
想来小秋正是那妇人府上的丫鬟,不知此事恰好偶然还是有人布局。
以求谨慎,清禾没有直接问小秋木牌来处,又担心那流.氓返回来报复,此时只是悄悄跟了上去。
亲眼看见小秋进了张员外的宅子,她在外等了几个时辰,没有什么蹊跷之处,也不见那妇人出现后,清禾才离去。
望星楼不见人。
正是华灯初上,杯盏交错时,此处却分外安静。
一间有一间的光景,清禾如今所处的房间,四面无窗,显然不是聚会消遣之地,四周是一摞又一摞的书简,最大一面樯上是整个中州的地图,定京、朔阳、幽州、立风,大大小小,颜色各异。
她靠在椅背上,浑-圆透亮的眼瞳此时被覆盖在薄薄的眼皮下,呈现出几分清冷恬静。
等了约半炷香时间,屋中轻步走进一人,来人一身藏色直身袍略显宽大,束发方巾之下,眉眼虽刻意敛了柔光,清禾却一眼辨认出其女子身份。
她不动声色坐起身子,眨眼间目光恢复了清明。
那人与她隔桌相坐,伸手触了触清禾那边已渐渐凉下去的杯盏,转而又添了两杯,动作虽然流利洒脱,仪态却从容端庄,教人难以判断其身份。
放下茶壶后,她缓缓倚身,抬眸相对方望去,开口声音清冽利落。
“在下石雨,正是望星楼的老板,姑娘出了如此价钱来望星楼百信阁,不知所需哪方的消息?”
此处正是不见人最隐秘的一间房,而四面大大小小的书简上,记载的便是这天下事——或是隐秘异常,几乎无人知晓,或是表象之下的暗藏玄机,难以窥透。
然而,百信阁,却以其神秘而强大的消息网络,将一个个足以震惊世人的消息,放在小小一间房中。
“没想到竟是向来神秘的望星楼楼主亲自相迎,倒是令我有些惊讶,望星楼如此诡谲堂皇,去去几十两银子,不足引得楼主亲迎吧。”
清禾一手支着下额缓缓开口,眼神望向对方清浅透亮,唇边含笑,言语间仿佛是朋友间捉趣打闹。
石雨却听出了话外之音,却也不恼,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开口说道,
“这便是你我的机缘了,姑娘不必忧虑,以你的身手,我伤不了你,消息亦会如价交到你手上,姑娘但说便是。”
清禾方才便也察觉对方内力并不高深,对自己也并无恶意。
或许来人知道自己身份,又觉得即便是自家山门,应也不值得如此阵仗,但如对方所说,她暂时总归是安全的,随即笑着开口
“不难,我所问之人是城西张员外之妻,对楼主来说应是小事一桩,多出的银子是因为额外有些小要求。”
她向对面眨眨眼睛,两只手捏在一起,表示自己的要求确实很小。
石雨见状有些好笑的倾了身子看向她,抬臂示意她接着说。
“我要在一年以内以及往后一年所有探查张夫人之人的信息,还有,不能向任何人透漏我的信息。我知百信阁的规矩,我要的打探张夫人之人的信息并非具体姓甚名谁,只需知道有多少人,在什么时候即可。”
......
踏出望星阁时天色已经发暗。
上元已过,城中再次开启宵禁,此时路两旁的商贩也最后紧着叫嚷几声,收了摊子回家去。
不消片刻,整片街道已经寂静下来,清禾今日刚刚到朔阳,尚未寻得落脚地方,正准备去客栈住上一晚。
路上她凝眉浅思今日与那妇人交手的种种。烟云掌是孤手客所创,据说他曾是仰月宗长老关门弟子,在当时小有名气,只是性情火爆急躁,终于在与人比试之后被断掉一臂,断臂之后终日饮酒,一日酩酊大醉,在山洞中酣睡过去。
睡梦中却于睡梦中恍然醒悟,创下烟云掌,功力也进一步提升,只是自此性情有所改变,不再热衷于与人比武,反而渐渐沉寂下来,近几年,已经很少有消息传来了。
可据百信阁消息,张夫人与张员外自幼相识,从前待字闺中时也只是与如今大多女子相同,在宅院学些女工活计,成婚之后夫妻感情向来很好,张员外也从不将其拘于内宅,张夫人时常到朔阳大大小小酒楼宴会中游玩赏花,性情温和大方,却也只是个普通妇人而已。
唯一蹊跷之处,就是在三年前春日,她曾带着家中丫鬟,去城南净业寺小住了月余。
只是时人信佛,富家妇人小姐常有此行径,若非今日一番比试,确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看来要查清其中蹊跷,需要去一次净业寺了。只是连着赶了三日的路,此时清禾又饿又困。
城南据此尚有些距离,便打算先找个客栈住下,休整一番,再去探查。
沿街走了一炷香后,清禾站到一家客栈门前,客栈店面很小,临着街尾,此时堂中只零星几桌客人。
猜测价格不会太贵,如今钱袋寒酸,清禾便抬脚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