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江湖客 第4章 入南城

日没之时，街巷渐渐沉寂，旅人也开始歇下脚步。

清禾迈步进去后，前台小二正低头逗弄桌下的猫玩儿，没有抬眼，顺着嘴问了句：

“客官可是要住店，要间什么样的屋子？”

“中房即可。”

清禾边跨步往里走，边声音清亮干脆地回答。

自四年前师父准许下山以来，她每隔一两个月总是要出来四处逛逛，近一些的走得时间短些倒还好，若是走得远了又一时半会绕不回来，钱袋总有用空的时候，也无法拘着住所吃食了。

此时尚能撑上几天中房的花销，还是她前日子在别处帮一富贵人家寻回了走丢的猫挣来的。

店小二一听是个利落的姑娘声，觉得稀奇。

抬头一看，这姑娘年纪不大，圆圆的脸蛋上坠了双大眼睛，精神可人，又穿着鲜艳的锦布料子，应是个家底敦实的。

只是一人出门身边又无随从，头上也不罩着幕遮，何故来这小店住了间中房。

他心里泛着嘀咕，但决计没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一边收了银子，一边问道，“姑娘可还要些吃食？”

清禾正是饥肠辘辘，闻言点了点头，转身想寻个座填填肚子，眼睛扫了一圈，看见角落里青色身影，面上漏了几分惊讶。

沈听秋是在她说话的时候抬头的，发现是今日那个女子，也不由得心里诧异，此时随意靠在椅背上，发现对方朝他看来，扬了扬眉，表示他也很意外。

在发现对方朝自己走过来后，他微微坐直身子，将桌上的茶倒了一杯递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呀？”清禾见他为自己添了茶，笑着坐到了对面，还未坐定，便问出了话。

说完抬头看向对方，释放出自以为十分善意的眼神。

“不想杀人灭口了？”沈听秋在她坐下后才慢悠悠开口，手臂搭在桌子上一下又一下随意敲着，丝毫不见被杀人灭口的紧张。

清禾像是被他逗笑了，轻快地扬起唇，亮晶晶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白皙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润，瞧着像学堂里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她端起喝了一口，摇摇头回道，“不杀了，但是想和你打一场倒是真的。”

刚刚笑眯眯的眼睛此时充满了跃跃欲试，仿佛只要对方一点头，她马上就要出招。

沈听秋听了她的要求，细细思索了一会，眉头微微皱着仿佛在计算些什么，明明是昳丽绝艳的长相却因过分明亮的眼睛无端生出了少年气。

半响后，他摇摇头，直视对面顿时失望的眼睛，轻轻开口，“身体不好，这几天打不了，今早那时，你若是下手，要是再发发善心埋个坑，我现在应该就入土了。”

语气淡然坦诚，好像只是在交代一件平常事。

清禾闻言，下巴朝他点了点，让他伸出手，是要为他搭脉的意思。

沈听秋顿觉几分稀奇，便伸手给他，她搭手过去，一会之后，心里却实实在在的万分惊讶。

甫一搭手，她便察觉对方内力深厚，与她不相上下，只是脉象却微浅而紊乱，像是濒死之人，竟是与顾二叔的状况如出一辙。

心中如何作想，她面上一分不显，仍是一派天真的模样，只是倏尔开口问道，

“你有钱吗？”在对方明显疑惑的眼神中，她缓缓交代“我的医术还不错，可以帮你医治，你若是需要，帮我个忙好了。”

“没有多少钱。”沈听秋满脸遗憾的回道。

“那你若是暂时没有什么事，跟着我帮我点忙好了。”

听完之后，沈听秋收起了面上打趣之色，带了几分正经问，“真的能治？”

清禾面目庄重的点点头，“我从不在行医上玩笑，只是需要时间。你的病应是由来已久，以你的年岁来说，或许刚生下来不久就有了，并非短时可以根除，你若不急着去见阎王，可以跟着我一段时间，虽说不能立马治好你的病，却能少受些折磨。”

沈听秋闻言思索了一阵，虽说如今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对这世间也没什么留念，但他确实想活着。

这些年，他一直坚定地想活着，即便每月最为难熬之时，骨脊欲裂痛不欲生，也从未放弃生的念头，他这条命，来处非他能定，但谁也拿不走。

清禾看见对方一改刚刚谈及时的懒散模样，听见自己的病有希望可医时，浑身仿佛生出了尖刺，似角落里的藤棘得到了雨露的滋养，冲破压.在身上的泥土碎石，倔强地向上抽枝。

狭长的眼睛直直望着她，缓缓吐字，“好。”

看着对方恍然间的变化，清禾不由得想起从前住在山上的那个人，明明形容潦草不良于行，但那一双眼睛却也是时时滋长着生命力。

躺在小院的藤椅上，慢悠悠讲着他走过的山川湖海，一点点为她种上去看这世间的愿望。

听见回答后，她点点头，面容明媚，为多了个帮手真心实意的高兴，“明日卯时末，在此等候。”话语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沈听秋觉得自己像一只进了狼圈的羊，看见对方满脸狡黠，闭了闭眼睛，心中宽慰自己一切为了治病。

第二日。

清禾从房间出来时便看见沈听秋懒洋洋靠在门边，依旧是昨日那件青色的衣衫，正打量着门外来来往往的商贩。

晨间的空气还泛着凉意，只是往来的烟火气等不及般钻入大街小巷，日光一寸一寸往上挪，此时正照在少年高高梳起的马尾上，一点点带亮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将整幅画面都衬得艳丽了起来。

带着这张脸，真是一点也不亏。

沈听秋听见动静回头，见是她，站直了身体，等她走过来，眼神无声询问下一步的指示。

清禾今日换了一身鹅黄.色的窄袖劲装，衣料是挺括的软棉。

衣裙线条裁得极利落，腰身紧贴合体，束着一指宽的褐色皮腰带，勾勒出纤韧的弧度，丝毫不显拖沓。发髻也同样束成马尾，发带依旧是青色的，纠缠着发尾轻快地拂过后颈，洒脱明媚，成了清晨间照进这方小小客栈的第一抹暖阳。

她大步流星走出门去，朝站在门边的人勾勾手，示意他跟上。

二人在街上漫步，清禾也并未说去哪，边走着边打量和他们同一方向的行人，安安盘算今日在净业寺该如何行事。

沈听秋跟着走了一会，他也并不心急，这么些年，总有人说能治好他的病，下手前要卖好大一番官司，趁机多填填钱袋。

如今既然不需他付钱，倒是也不着急。何况他总有些直觉，这姑娘对他的病或许真的有办法。

大概一刻钟后，清禾听见身旁的人声音清朗地问：“是要去拜佛？”

她不禁有些惊讶，问他如何得知。

“一.大清早出门又不着急去什么地方，一直观察那些手里拿着这香火匣子的。你不会是要让佛祖给我治病吧，我试过了，怕是不行。”

“你竟然还会去拜佛？”

听到他竟然会问佛，清禾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不免又想起昨晚他身上那股强烈的生的欲.望。

“什么方法都试一试，万一呢。”沈听秋听出了她话语中的诧异，低头看了她一眼，耸耸肩解释道。

两个人都有功夫傍身，纵使脚步并不着急，也在辰时初到了山脚。

净业寺是几朝古刹，初时，几座庙宇贴壁而建，庄严肃穆，俯瞰人间。

前朝最鼎盛时期，皇帝微服出巡至此，见殿宇建筑恢弘壮观，擢为皇家寺院。并在十数年之后，将薨逝的太后灵灯供于此处。

在皇家的滋养下，这座古朴的寺庙香火气一日比一日旺盛，穿过了近百年的岁月，似乎褪.去了过往的痕迹，越发金碧辉煌。

如今规模早已远远大过曾经，自山脚仰望，重楼叠阁，竟是半座山的风光。

二人站在山脚下抬头望着上山的路，宽敞又望不见尽头。

辰时初便已行人如织。善男信女躬身俯首，心里埋着祈求与欲.望，一步一步朝上走着。

清禾面上是一派冷静，明亮的眼眸中并不见任何情绪，看着来往行人，透着近乎冷漠的平静。

她侧首朝身旁看去，对方比她高了半个头，此时只能微微仰头去看他的神色。

清晰干净的轮廓此时亦没有被任何情绪带动，狭长的眼睛被阳光刺得微微眯着，高束的马尾轻扫后颈，整个人都显得慵懒散漫。

只是唇角向上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是个戏看人间的游客。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来求佛的样子。

突然见，沈听秋低下头，平静无波眸子此时映着她的整张脸。

似乎是读出了她面中的怀疑，提起唇角笑了笑，眯起眼睛像蛰伏在角落里的狐狸，释放出最无害的信号，然后眨眼间，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眼神向不断上山的人群递去，无声询问下一步动作，一副全然听命的模样。

清禾收回目光，反正人已经带上了，身上那些模棱两可的东西她也不在乎，多个人总归是多个帮手。

她提步向山上走去。

平常富家夫人实在难以有那等伸手，张夫人自闺中.出嫁以来也从未有过习武的经历，更无人见识过她的身手。

如今可以掌握的消息，唯一有蹊跷的便是在净业寺的一个月，但究竟是何种天赋能在一月之间便犹如脱胎换骨。

要让师父知道了说不定又多了个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