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时节,朔阳城内灯盏拥挤,高台尽望,仿佛春日光景温暖宜人。
即便是北方寒冬也不免被如此万家灯火催促泄了几分暖意。
城北望星楼,灯火结群处最盛之景。
三层楼阁巍巍而立,格调却极尽江南精致秀雅,一楼曰枕风,四周连通,以玉屏相隔,拾阶而上,名曰触盏,目之所及皆有琉璃灯盏隐约指路,光翠熠目,转而连上两阶,方至最高处,可观半城风光,与城南皇家楼阁遥望相对,此层曰不见人。层内所设格局波谲云诡,即便同时从二楼而上,五步之内,便再也不见他人。
可登此层者,绝非富贵而已。凡可登此层者,不问身份,不问去处,各凭本事。
而此时,一位青衣少年却凭栏而卧,姿态慵懒随意,手中握着磨痕重重的酒壶,不时仰头豪饮,端的是江湖侠客之姿。
沈听秋来此并无原因,只是上元时节处处繁华,街道上摩肩接踵,倒是不好做个浪-荡江湖的侠客,只能自己放个假,躲来这极幽极静的不见人。
可外人见不到他,却挡不住推杯换盏与烟火缠绵,闹市取静,倒显得落寞了一些。
心里如此琢磨着,可少年的脸上却无半分失意落寞之感,只是安静酌酒,狭长的眼睛意外明亮,竟不含半分醉意。
看行人如流,也仿佛在欣赏一篇名师画卷而已,仿佛是如此景象的构造者,明明身处其中,却远在其外。
清禾落在南台之后才发现已经有人在,袖中匕首已然握在手里,抬头时却顿了顿。
对方姿态慵懒随意,一双眼睛淡然无波,却不显死寂,反而明亮灿然,这几份矛盾感被少年过分吸人的样貌很好的融合了。
她眨了眨眼,师父曾夸她神无害而气杀人,从前尚不觉如何,眼前看到此人,才明白如何一眼便短敌人于顷刻。
几息间,她便放弃杀人灭口的想法,登不见人向来各凭本事,此处更是来人甚少,此人看似随意,焉知有何手段,转意一瞬已然错过时机。
何况如此样貌本就让人不忍,好在她刚下山不久,身上又无门令挂牌,仅一面之缘,尚不足认出她的来去处。
“要下手吗?我有点醉了。”
“还手吗?”
“还。”
“......不下。”
几句话间,沈听秋发现对面的姑娘身上的戒备之气卸掉了大半。
来人是个约莫双九年华的姑娘,双鬓垂着长长的辫子,青色发带缠绕乌发,显得清丽可爱,少女面目干净灿烂,一双眼睛剔透晶莹,像是富贵人家卧在膝头的娇憨女儿。
然而此时一身樱粉色劲装,不是家宅贵女的华袂宫妆,不是藏于暗处的杀手,像是初入江湖的烂漫少女。
沈听秋却不认为眼前女子真如一身装扮一样清澈无害,反而深不可测,无论是她的身手还是来此的目的。
他抬头仔细端详,目光清明,丝毫不如他说的般有丝毫醉态,也不教人觉得冒犯。
清禾也不认为谁能冒犯她,她待人向来简单,只分入眼不入眼,若是不入眼的人还不长眼,打一顿丢了便是。
所以此刻她匕首放在袖子里,转而靠在围栏去看熙熙攘攘的人群,知道此处外人无法窥见,便也不再顾及一点点去找师父交待的东西。
只是她却未曾全然放心身后之人,入眼是一码事,入伙是另一码事。
再是貌比潘安之人,若是察觉到危险,该动手还是要动手的,她也并不全然觉得此人真的如表面般恣意无害,如今只是观望,竟看不出虚实,下次如果再遇见还是要动手打一架。
清禾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近日要早起一个时辰练功,还不待她张口约架,余光里便见到一个卖河灯的商贩把摊子交给身边人之后,悄悄融入人群,转头碰见跑得快的稚童,衣衫被风带起一角,隐约可见有蓝光闪烁。
来不及多想,清禾闪身出去,眨眼就到了人群之中。
商贩混入人群之后不敢张望暴露行踪,埋着头步履匆匆往巷子里走。
此处正是城西中心,大多都是祖祖辈辈就在此地的人家,故而各家宅院外形几乎同一模样,矮小拥挤,弯弯绕绕,若非熟悉地形之人,莫说悄无声息跟住一个人,便是原路返回已是难上加难。
清禾沿路跟随商贩拐到这里,她身形灵巧便捷,一身粉衣跟在身后也并未引起对方任何警觉。
只是她记路向来不好,早些时候,便是出门下山都要师弟师妹们引路至山下,如若要去到全然陌生的地方,何时能成功回来,便全凭运气了。
好在跌跌撞撞十余年,如见找到师门已不成问题。
此时,她一边隐觅身形,一边沿路在墙角下洒了定踪粉。
东拐西绕一刻钟后,商贩终于走到了一户巷子深处的人家,屋舍简陋凌乱,不过在这本就杂乱的巷子中,倒是并不引人注意。
尚未清楚院内虚实,清禾并未跟随进院,静心在院子外等着。
她习武许久,耳力超绝。
然而院内之人似乎刻意隐蔽行事,故而她只能听见星星点点几个字,与商贩交谈的应是个年逾四十的妇人,两人隐约提及府尹、官衙,似乎是为朝廷做事的。
只是朔阳城地形优越,经济繁茂,能在此做官之人向来风光无两,若为官衙办事,合该像京城宫里出来的那群太监般万分神气才是,怎会如此小心翼翼,刚刚又发现神火火苗,定与那东西脱不开关系。
约至一炷香间,商贩走了出来,与来时不同,这次他挺直脊背,面露笑意,丝毫不见紧张警惕。
想来东西已经到了妇人手里。清禾藏在暗处没有动,等着妇人出来再跟去探探究竟。
然而转首间,一根细针迎面而来,清禾心知已经暴露,暗暗心惊对方实力,翻身躲过。
“刘才之真是无用,什么时候身边坠了个尾巴,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到,好好的一个地,又这么废了。 ”
妇人从庭院中走出来,一身云锦裁成的衣裳,衣袂以银线暗绣蝶恋海棠纹,日光下流转着不易察觉的细碎光泽。
此身行头,非富即贵,定然不是这深巷里的住户,想来在此也只是为了隐蔽与商贩交易的行踪。
清禾心知躲藏不住,从暗处走出,警惕四周是否有暗卫相护。
下山时师妹花樱风风火火跑到她院子里来,怀中抱着高高一摞画本子,揪着她说了一个时辰各种阴谋陷阱,和识人断货的歪招......不,技巧。
师妹反复提及,不要招惹穿着华丽一个人走在街上又十分招摇的人,非得招惹的话完事马上就跑,因为这种人看似一人实则周围有一堆高手护着,虽然师姐武力高强,但是能少打架还是少打为好。
清禾挑了挑眉,没想到师妹说得如此精准,但是跑是不可能跑的,这几日早起练功,早想试试身手了。
几瞬间,妇人闪身而来,袭击速度饶是她见多识广也不得不赞一句好快。
但清禾更快。
在妇人尚未及她半寸时掠身躲过,抽出腰间长剑转身攻去。
只有一个人。
清禾在妇人出招的一瞬间就确定了,若有高手在旁,此时她绝不会独自一人先出杀招求速决,除非其对自身实力过于自信。
但论武功,很少有人会在清禾面前自信。
“倒是小瞧你了,值得我打一场。”
妇人躲过清禾剑招,再抬头时目光添了几分战意,出手又快一分,掌风袭来之时,八根银针从袖口飞出,八方攻向清禾。
“烟云掌与暗器同修,出招又含阵法方位,阁下师父倒是不少。”清禾迅速后退,续集内力震走各方飞针,又挥剑破向来掌。
一掌一剑相隔不到半寸,却都再难往前一步。
“及月剑法第五重,小小年纪实力竟如此不俗,不过你可说错了,我这些东西可不是学来的,是抢来的,而且,不止这些。”
话落之后,妇人猝然收掌,以发簪刺入掌心,顿时在清禾眼前炸出簇簇血花,待清禾挥剑斩退,眼前早已不见妇人身影。
妇人最后一招,令清禾微感惊诧,自己竟从未见过如此功法,仅仅几滴血,竟可使视线模糊几息,连其最后逃走的方向都未看清。
没有纠结太久,她开始沿着来时洒下的定踪粉往回走,处于城中人烟旺盛处,不好使用轻功。
灯种到了妇人手里,要尽快调清她的底细。
然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清禾便停在了原地。
她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狗爪状定踪粉,决定下次回山还是要让莫兰师弟改进一下这东西。
终究还是要凭运气,好在这回好歹怎么说也是在城中兜转,总是好过那些在深山老林中呆上一-夜的情况,运气好一些指不定会原路返回,
在连续三个岔路之后清禾就不这么想了。
很明显,她来到了一条新的巷子。比起刚刚走出的那条,这里寂静了不少,房屋也不似那般拥挤,应是商铺的后街,总快是绕出来了。
心中的欣喜还没来得及升起来,她隐约听见了女子的啜泣声,断断续续,似乎是受了什么欺负而不敢反抗。
清禾循着声源处找去,看到前方两个人影时,顿了又顿,一时尚未反应过来。
今日怎么鬼打墙了般。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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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隔楼望